两位刚发生过冲突的男士循着声音投放注意力，看见安洁捂着嘴，靠在墙角，泪从不堪重负的双眼中落下来，很努力地不发出声音。
面对两个人的目光，安洁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住哭泣的冲动，断断续续地说：
“为……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女人的泪，缠人的鬼。
留下江尘安慰，龙诚一个人躲到书架之间席地而坐，随手抓起《激荡五十年》。翻了两页，根本看不进去，又把书扔到地上，抓了抓头发，呆呆盯住装着“大号仓鼠”的书箱，不知道该干什么。
烦躁，心里很烦躁，但又无能为力。
身体下意识伸进裤袋，掏出压得有些扁的的香烟叼在嘴里，然后理所当然去摸火机。
从嘴里吸两口气，透过偏橙褐色的滤嘴，能从白色燃纸的包裹里抽出淡淡烟草的气息。发酵醇化过后的烟草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刺激着龙诚的身体，疯狂分泌的多巴胺和想要的念头不断攀升。
我这是在干嘛？
一个不抽烟并且讨厌烟味的人居然会不自觉地叼起一根，差点就在没意识的情况下点燃。
猛然窜起的烦躁和火气驱使着龙诚发狠，从唇间拔出烟草就摔倒地上。
他用力很猛，手臂差点甩到关节脱位，也花光了才恢复回来的一点力气，再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把头后仰着靠在书架上，喘着。
没什么重量的香烟没有因为龙诚的全力一击而发出太大的动静，闷声滚出好远，看上去毫发无损。
用尽全力打在棉花上，怪异的发泄方式不得不让龙诚正视自己的情绪，他马上就要失控了，这很不妙。
字里行间，是靠近古神的地方。
所谓古神，不是龙诚以往印象中创造世界的和蔼老头。ta们和基督教教义中的上帝形象不同，不是一个和蔼有着白胡子的友好老头子，而是一群依靠人群恐怖意象建立起权柄的超越者。
比起神灵，ta们更像龙诚原本世界的宗教故事中描绘的恶魔的形象。从地狱中爬出来，用尽一切办法诱惑意志力薄弱的人陷入ta们的圈套之中，通过吞噬凡人的精神来达成神座的稳固。
字里行间存在着许多与古神关联密切的物件，比龙诚知道的和能想象到的还要多。
使徒、书籍、封印的古莽文，古神的神迹残骸……
老师桌上载种的爬墙蔓并非稀有的古老品种，而是承载一位神秘古神神力的使徒。那是一位老师也不知道是古老神灵，不在《旧约·残篇》记载的28位古神之中。
前天，龙诚交给安洁控制自身情绪不暴走的金属片，出土于世界上某个信徒聚集参拜神灵的庙宇遗迹之中，算得上神学价值和考古价值不菲的文物。
还有门前的风铃，以及被老师标注上危险的书籍里埋藏的古莽文……
如果把这个世界的古莽文比作是军火，那么老师打理的这间书店就是一个实打实的军火库，全世界排名靠前的军械堆放点。
生活在古神影响力的周围，若是灵魂之火的韧度不足，很容易会被潜藏于暗处的古老文字扭曲灵魂的形状，最后失去人应该有的模样。
像龙诚这样的废材，能在书店里生活一个月且没受过太大的影响，多多少少得益于诚哥残留在身体的灵魂残片。
不止是诚哥，老师、小猫和蔚蓝的灵魂韧性都超出常人，所以才敢踏足只有信徒和使徒才会步入的有神之地。
“……哈斯克希，乌鲁索望，梅达，戴希苏……”
古老的吟唱在远方响起，伴随着风暴的肆虐，伟岸的身姿被信徒们的精神崩溃为依托，从地平线冉冉升起，如同初升的太阳，用ta无人能挡的神力腐蚀大地。
低语症吗，偏偏是这个时候。
龙诚捂着脑袋，默默忍受着古老神灵留在世间的低语。这些声音仿佛荒野上的游魂，穿越漫长的岁月，不断回响在大地上。
吟唱的声音越来越强，还出现了从前未曾听闻的音节，带着无法解读的语义，向着龙诚身上冲来。幻觉愈演愈烈，竟然撕裂了书店的场景，将龙诚拉扯到黄沙的领地之上。
低语症，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症状。
龙诚茫然地松开手，任由剧烈的头痛吞噬自己的意识。就像是有人在他的头盖骨上凿穿一个碗口大孔洞，然后将糙钝的木棍捅进去，不停地用蛮力进行翻搅。
诚哥的低语症症状很轻，一直以来都很轻，不会看见幻觉，只是偶尔会听到回荡在大地上古老的吟唱，和轻度幻听的症状相差无几。所以诚哥才会主动将自己的“碎片”送给小猫。
碎片，就是小猫现在形影不离的耳机的名字。那副耳机能够对抗低语症的侵蚀，保护小猫不受伤害。
龙诚在字里行间第一次遭遇低语症的时候，就是小猫用碎片帮他缓解痛苦。
可如今的情况，小猫带着碎片远在另一个半球的南洋大陆上，无法给他提供任何帮助。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低语症开始加重，发展成失控的态势。
除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意识被剥夺、被吞噬，龙诚不知道他还能做些什么。
灵视掏空了他短时间内释放古莽文的全部可能性，纯净火焰是用不了了，双生子在江尘的手上，店里也没留下什么有帮助的道具。就算有，以龙诚的身体状况，他也不可能支撑到取来的时候。
黄沙开始蔓延，古莽文陷入肌肤之中。
在幻觉中，龙诚置身茫茫沙漠，黄沙延绵千里，没有尽头。眼前新月形的沙丘上站满黄沙构建起的生灵。
数不清的人群浑身浴血，筋骨腐败，每做出一个动作都会有不堪重负的脆弱黄沙抖落到地上。
他们行尸走肉般，朝着龙诚的方向拖步前行，步履艰难。
初看之下，似乎所有人都想要靠近龙诚，带着可怖狰狞的面孔。可是仔细观察，却发现所有人不过是在逃离，逃离某个点位，只是龙诚正好处于他们逃离的方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