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天涯平日里深居简出,不问俗事,蛰居百年,默默地守卫着灵秀谷,从未离谷超过百里。有他坐镇,人们心里就感觉无比地安定,做任何事情都有底气,敢和一界首席楚天宗叫板,敢与十三大门派平起平坐。
可现在路天涯出谷,远赴北域,不知何时才会归来,灵秀谷顿时显得弱势了许多,再加上古鹤一下子带走了半数以上的高手,灵秀谷内部空虚,人们的心里感觉空落落的,消沉不安的情绪悄然弥漫传播,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带些忧愁之色。
路毓秀被这种气氛影响,心中隐隐不快,一直压抑到了晚上。她这才意识到,灵秀谷对于路天涯的依赖有多么强烈。他就像坚实稳固的地基,平时埋在地下毫不起眼,可一旦没了这个地基,多么富贵堂皇的万丈高楼也会顷刻倒塌。
甚至强悍独立的路毓秀,也在不知不觉间对路天涯形成了强烈的依赖,这种依赖隐秘不显,直到此时才显露冰山一角。路毓秀不敢相信自己会产生这种脆弱的情绪,当初她独立支撑灵秀谷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我受不了了!”路毓秀正在卧房铜镜前摘卸首饰,突然就大叫了一声。
正在外面棋盘上研究棋谱的张梅瑜赶紧跑进来,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路毓秀道:“我受不了了,一个一个的,好像死了亲爹一样。”
张梅瑜会心一笑,道:“你早该意识到这种情况的,若是灵秀谷有一百,那爷爷就占了九十九。事发突然,大家还需要一点儿适应的时间。”
路毓秀叫道:“你快给我想个办法,让这个适应时间快点儿过去。”
张梅瑜道:“我看你不如把这个中秋大办一下,办得热闹一些,欢快一些。今天咱们没去成宜城的花灯大会,明天和后天还有,你也可以鼓励大家都去嘛。人间繁华,红尘喧嚣,最是能抚平愁绪了。”
路毓秀一拍大腿:“好主意,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是八月十四,路毓秀一大早便亲自带着许多人手去宜城采购过节的物品。灵秀谷里有六千余人,突然采购这么多人所用的过节之物,而且又是马上就到八月十五了,商品紧俏,物价上涨,宜城的商贩们可是借机大赚了一笔。
而且路毓秀还是个奢华豪气之人,一掷千金,所有东西都照着最好最多的买,相当于宜城突然多出了六千余口的富豪之家,纵然是宜城这样的商业发达的大城市,一时之间也扛不住,要不是宜城地方官反应迅速,及时出面劝阻,路毓秀非得把宜城买光了不可,那这个中秋节宜城百姓可就过不下去了。
路毓秀在前面挑拣着买,其他人跟随在后面付账收货,然后再运送回谷,分发至各家各人。灵秀谷里很快便热闹了起来,领了节日物品的人们回家各自忙碌起来,纵然是一些不好热闹的人,也象征性地挂些花灯彩旗。
路云景和柳壶并肩站在村落外面,看着人们争先恐后地领取节日物品。
柳壶呵呵笑道:“你别说,你小姨还真是会折腾,这么一热闹啊,昨天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氛马上就没了。这就对了嘛,你太姥爷不在,灵秀谷的天也不会塌,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呵呵,热闹点儿好,热闹点儿好。”
路云景好奇地道:“师父喜欢热闹?徒儿以前怎么不知道。”
柳壶笑道:“仙岁漫长嘛,以前热闹得够了,就慢慢地不再贪图这点儿热闹了。人活得久了,就容易对一些事情失去兴趣。”
路云景道:“还是很少听到师傅有这样的感慨。”
柳壶道:“我一直活到四十岁的时候,还是个人间的普通郎中,悲欢离合早就在那四十年里经历过了。后来机缘巧合踏上了仙路,便一心一意地钻研医术,心无旁骛,确实是少了很多普通人的情感。”
路云景问道:“师父就没有血缘亲人了吗?”
柳壶入谷几十年,身边有一些徒弟,但没有亲人,路云景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柳壶道:“早就没了。我在凡尘里的亲人都没有修炼的资质,等到儿女成家,妻子亡故,给二老送了终,我便离开了家乡,几百年没有回去过了。后来在仙路上也结下过几位情缘道侣,可惜红颜薄命,没有命长的。”
路云景张口结舌:“几……几位!”
柳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一张老脸满面红光,好似吹嘘地道:“你师父我年轻的时候可是个风流倜傥的英俊男儿,虽说四十岁入仙道,面相老了些,可是有些姑娘就是喜欢成熟稳重的,再说以我的名声,投怀送抱的美人还能少了吗!”
后面的素纤娇声道:“噫,药王前辈真是老不羞,就会吹牛。”
“哈哈哈。”柳壶仰面大笑,回头看着素纤,“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云景的几个师兄嘛。当初有个女子想跟我学医,我虽然教了她,却死活不肯收她为徒,云景的几个师兄都帮着她求我。当那个他们以为会成为师妹的女子,以师娘的身边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那几个傻小子呀,哈哈哈,别提多逗了。”
“真的啊!?”素纤惊讶。
柳壶道:“当然是真的。不过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们要问的话,得问云景的大师兄和二师兄,其他那些个当时还不在我门下。”
“哼,大师兄和二师兄现在都在外面,我们想问也没地方问,药王前辈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路云景略微严厉地道:“素纤,不许放肆。”
素纤吐了下舌头,微微低下头。
“没事没事,闲聊而已,没那么多规矩。”柳壶摆摆手道,“不跟你们说了,我也得回去了,老九、老十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柳壶收了十八个徒弟,路云景排第十五。老九、老十是一对儿亲兄弟,聪明孝顺,柳壶很喜欢这俩人,平常跟他们一起生活。
柳壶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回走,素纤望着老人的背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路云景不解。
素纤转回身来,俏媚的小眼儿似嗔似怨,看着别处,“一个风流倜傥的花心师父,教出来的徒弟却是个不识女儿心的榆木脑袋,你说我叹什么气。”
路云景现在是越来越怕和素纤单独相处了,从那天冲动地想抱她以后,她表达感情是越来越直接,越来越不含蓄了,三句话里有两句话都在试探自己的心意,自己的内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就立刻又被她撩拨起来,这谁能扛得住啊!
偏巧绿萝这个时候也失踪了,素纤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连“公子”都不称呼了,直接就说“你”了。
路云景现在很想找个没有素纤的清净之地,可是自己走到哪儿,素纤都跟着,还没有理由支开她,要是悬壶馆还开着,自己还能借口修书躲着她,可现在连悬壶馆都关闭着,这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啊。
路云景沉默不语地想着去处。素纤偏不让他安静,凑上来紧挨着路云景,兰花似的体香扰动着他的思绪,一声声软糯靡靡的“公子”叫得他心尖儿发颤。
路云景狠狠地吐了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走向前面分发、领取节日物品的人堆儿。
“山上的秦玄琦秦姑娘来领过东西吗?”路云景问那负责分发的人。
负责人摇头道:“秦姑娘没有下山,等发完了这些,我让人给秦姑娘送上去。”
路云景心中大喜,道:“把东西给我吧,正好我找秦姑娘有些事情。”
“那就麻烦少谷主了。”负责人飞快地把一应物品拣选出来一整套,打算递给旁边的素纤。
路云景半路接过去,素纤直道:“公子你这是干嘛?”
路云景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道:“我去送就行了,你先回去吧,秦姑娘不喜欢太多人去打扰她。”
素纤这才明白路云景想躲着她的打算,心中恨道:“哼!你逃得了这一回,还能逃得了下一回吗?你能逃得了每一回吗?人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个大男人还推三阻四的。如果我是公子,你是丫鬟,我早把你给要了。”
路云景拿了东西,也不管素纤那个想吃人的眼神,径直往山上走去。素纤恨恨地一跺脚,转身返回家中。
路云景来到山腰木屋,敲门之后等了一会儿。秦玄琦姗姗来迟,打开木门后诧异地看着路云景。
“路公子你这是……”秦玄琦看着路云景手中的东西,迟疑不解。
路云景抬了抬手中物品,笑道:“昨天太姥爷离谷,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小姨就想让大家轻松一下,过个热闹的中秋节。这不,这些全都是今天刚刚从宜城买回来的,大家都有,秦姑娘不会连这个也要推辞吧。”
秦玄琦生活寡淡,往日里山下送来很多生活物品,她都只拿一些基本的,其他东西一概不收。若是照她平时的习惯,她肯定是不会收路云景这些东西的,可是一来她近来思亲心切,对这个中秋有特殊的感觉;二来这些东西是路云景亲自拿上来的,她不好意思驳了路云景的面子,再让他拿回去就太扫兴了,所以秦玄琦略微考虑了一下,便伸手接过这些节日物品,把路云景让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