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溪水流淌着，腐烂的鱼虾尸体和淤泥沉在小溪里。溪中杂乱的生长着几簇水草，恶臭味从溪中发出，飘到靠在溪边建起房子当作家的人户中。一座宽不过两米的石桥跨在溪上，把溪流两边的人家连在一起。
临海镇是偏远的西部地区的一座小镇，四面环山，被黑黢黢的山峰包围着，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见过海，或许连稍大一点的湖泊都没见过。每次赶场的时候，农民，商贩，就在溪边的水泥板上摆好农产品，鸡粪，鸭屎，鱼腥味和溪水发出的臭气混在一起，和浸入水泥板的猪血一样让镇上的一切都看起来肮脏落后。
被烟熏黑的一间屋子里，一个脸盆大小的排气扇要死不活的转动着，小屋子里挤着四张麻将桌，有三张都坐满了人。“哗啦啦”的麻将声绵绵不绝，像男人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室内烟雾缭绕，加上空气不流通，让人有身处飘渺的感觉。
“九筒。”
“胡了。”
“妈的，又放炮了。”
一个女人一脸愁容，骂骂咧咧的。这女人的脸色看起来既红润又憔悴。她的脸明明瘦的不成样子，几乎快要尖成一个锥子，但她的肚子又大的不成比例。
“你个大肚婆，不好生在屋头等到生娃儿，天天跑出来遭烟子熏，送钱给我，真是好人哦。”一个身材矮小，一双小眼睛，塌鼻子，面容猥琐的男人摸了张麻将，抄着方言说到。云贵川的方言特色很是明显。
“自摸，给钱。”
“你个背时砍脑壳的，今天是吃了狗屎的哦。”孕妇嘴里骂着，又把钱拿出来，递给那男人。
“你不是说你屋男人要回来了，怎么，还没到。”另一个肥胖的，扎着丸子头，无数根杂乱的头发从皮筋外钻出的女人说着。
“就今天回。”孕妇回答到。
“那你今天还打麻将，不在屋头等到。”
“我马上就要生娃儿了，打两场麻将怎么了，他回来又不是啥子大事。”孕妇说着，手上没有停止摸麻将。
烟缭绕着，二手烟不停的被孕妇吸入，钱也不停的被孕妇拿出。
客运车上，一个男人提着一个红色的大编织袋，里面装有他半年前去工地从家里带走的衣服。车上的人零散的坐着，红褐色的脏泥印在座位上，鸡粪鸭粪也像人一样零散的分布在车上。乘客车的人绝大多数都带着农产品，脏乱差是必然的。客车颠簸着，到了镇上。男人走下车，提着大塑料口袋，没往家里走，径直去了茶馆。他老婆怀了八个月了，没去车站接他，也没在家里坐着，女人提前给他打过电话，她在打麻将。
今年他去工地上干了半年，挣到的钱一分没花，两万整，全都寄到了家里。他马上要当爸爸了，流汗挣下的钱一分不剩的寄回了家里。他估摸着，老婆要生了，就跟包工头商量说，今年提前不干了，等儿子生下来，过了年，再重新来干。
路上，镇上的人见了他，从没有感受过的热情让他受宠若惊。以前走到眼前都不会看他一眼的人今天隔的老远就朝他挥手打招呼，屁颠屁颠的走到他的面前，给他递上了一支烟。
“嘿嘿，勇哥，今年挣大钱了哟，这么早就回来了，要不明年带我也出去发发财，我们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关系。”这人叫三娃子，二十四五的人了，整体游手好闲的，不是打麻将，就是在街上窜来窜去，就靠他那五六十的老父母开一家小卖部过生活，一没结婚二没存款。
这个提着红色编织袋，五官端端正正，估摸着有一米八几身高的男人就是三娃子口中的勇哥，张勇。张勇鼻梁高，眼睛大，眉毛浓，看起来有些凶，也可以说是自带一股威严。他以前长得白白净净的，算得上是镇上长得最养眼的了。一米八几的身高，背挺得直直的，在工地上风吹日晒了半年，晒黑了些，让他看起来稍显成熟。他穿着一件素色的衬衫，一条洗白了，有些旧的牛仔裤。他初中没毕业就没读了书，现在看起来，也不像镇里人那样看起来土里土气的，英姿挺拔的样子，到像是部队里刚出来的军人。
张勇不善言辞，也不怎么想搭理三娃子，他皱着眉头，说了一句：“我有事。”就打算绕开三娃子，去找他老婆蒋燕。
“挣了钱的人是不一样，大势的很，和我们这些农民不一样了，看不起我们这些土农民了。”三娃子讽刺张勇，一点情面也不留。张勇有些烦他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三娃子会莫名其妙的来找自己搭话，他们并不是特别熟。他今年那些钱，全是他在工地上流血流汗，拼死拼活省出来的，也就够他们一家人生活，还有给即将出生的儿子的奶粉钱，被三娃子这样一顿冷嘲热讽，张勇心里有些不舒服。
“没挣到。”张勇推开了挡路的三娃子，他急着去找蒋燕，不想浪费时间在三娃子身上。
“哟，果然是有钱了，脾气也变冲了，你给你婆娘三四万打麻将就可以，想让你带着老乡挣三四万，没想到你这么个怪样子。”三娃子阴阳怪气的说到。
张勇听到三娃子这么一说，脸色一下子阴沉了，脚步更快的往茶馆走去。
水泥路上，来往的车辆扬起灰尘铺在行道树的树叶上，用竹篓编制成的垃圾桶倚在树根，垃圾满了出来，食物发酵变馊的气味传的很远，风一吹，就和垃圾一起布满整个镇上。镇里的垃圾总是堆积着，每隔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有人把垃圾托运到小溪上游的一个垃圾池里焚烧。垃圾池里什么都有，更多的是点不燃的烂菜叶鸡蛋壳，往往要倒上半桶汽油，才能把这垃圾解决掉。烧垃圾的时候，滚滚黑烟把小镇的上空覆盖，臭气走进每家每户，小溪里没有鱼，侥幸残喘的螃蟹如果不躲进石头里，用淤泥堵住鼻子，就会死掉，烂在溪中，成为臭气的一部分。
临海镇是一个比其他镇都要富裕的小镇，镇上的房子大都是两三层高，全是清一色的小别墅。往往上上两层做住房，下一层当门面，留个小房间当厨房，每个月找个摩托车去另一个镇上买罐煤气做饭。煤气和油烟熏过的墙壁，黑的能渗出墨水来。
镇上住着一百来户人家，在小溪的两旁划成平行的线。有一家卖鞋子的，一家卖衣服的，一家卖早餐的，一家卖午餐晚餐的，两家理发店，一家卖电器，一家冲话费的，剩下几家小卖部，卖些烟和啤酒，其他的就全是茶馆，铺着麻将桌，十来家，堆在临海镇的小溪旁腐烂。临海镇上住着的人，镇旁边的乡人，很少有人种庄稼，田地大片大片的荒废着，杂草高过了腰。也就是因为他们不种庄稼，所以富了起来。
临海镇的年轻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往工地走了，摸索着一个月能挣上一千多，最多的能挣到三千，比种一年的庄稼都强。挣到钱的，大多数就在过年的时候回来，有房子的就想着吃喝玩乐，没有的，那就把挣下的钱用来修一栋房子。
不到过年过节的时候，临海镇就是死海，街道上没几个人，临海小学也没几个学生，一个镇，就靠着那几个茶馆喘几口气。说是茶馆，也没几个人喝茶，留在家里带娃的女人，好吃懒做的男人，有几个儿子养着的老头，这些人每天坐在茶馆里打麻将，赌钱。为了打麻将早起去早餐店里吃一碗豆花，赢了钱下个馆子，给娃买件新衣服，发两块零花钱，娃就拿着两块钱去小卖部里，买上两包黑心厂家生产的黑心零食，乐滋滋的蹲在大人脚边，听着哗啦啦的麻将声，吃着味精和盐巴沟兑出的辣条。
只要是在镇上的，都是没事情可以做的人，他们每天都想着，怎么把今天的时间过掉，怎么多生几个儿子，然后老去，死去。这样过日子的人，都想要多活几年，活的长一点，死的时候多请几桌人，买个好点的棺材，就是他们最伟大的盼头了。
读过几年书的，真正的发了大财的，早就从镇上走了，这镇也是一年比一年死，镇上的溪流也是一年比一年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