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勇走到茶馆里,看着自己的婆娘大着个肚子,一只手托着肚子,另一只手摸着麻将,明明都是要生了的时候,看起来还黄皮寡瘦,营养不良的样子。张勇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提着红色编织袋的手在回家的途中就已经被勒红了,手上的老茧和他年轻的脸一点都不匹配。他站在蒋燕的背后很长一段时间,蒋燕的眼睛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麻将桌面,回头看他一眼的动作都没有。张勇的脑子里想起了刚才三娃子说的话“你婆娘打麻将输了三四万。”,他心里窝着的火蹭蹭的冒了出来。
”今天莫打了,回去,我有事情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出情绪,表情也淡漠的有些吓人。
蒋燕终于舍得回头了,她看了一眼张勇,眼里没有惊喜,甚至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到丝毫的情绪波动。''闹啥子嘛闹,打完再说。“她不耐烦的语气任何人听到了都会觉得不舒服。
张勇和蒋燕结婚一年多了,也算是新婚的小夫妻。在蒋燕怀孕后,张勇就去了外地打工,在这镇上,能当作生计的事情少的可怜。张勇出去了半年,为的是挣下一笔钱,好让儿子出世后的生活不那么拮据。这半年来,张勇和蒋燕的联系只限于电话,还有往家里寄钱时,寄上的一封信。爱情的甜蜜,亲亲我我,如胶似漆,在偏远的小镇上很难感受到,这里的人们似乎从基因里就缺乏浪漫情愫。
蒋燕的态度让张勇不得不采取些强硬的措施,他伸出了长出老茧的手,在麻将桌上胡乱的搅动。编织袋在他的另一只手上摇晃。
“你个背时砍脑壳的哟,老子这把牌这么好,你个背时砍脑壳的疯逑了哦。”这个半年没见的,自己的男人把自己刚摸的一副好牌打破,难听的话从蒋燕的嘴里喷了出来。她头也不回,自顾自的把麻将砌好,不管不顾的接着打。
“老子喊你回去了,听到没得。”张勇声音里的愤怒清晰可见。
”回去了嘛,明天再打。“同在一张桌上的胖女人打了个圆场,劝起了蒋燕。
“你莫管,继续打就是了。”蒋燕看了张勇一眼,不屑的说着。她调整了一下凳子的位置,把背挺直了,肚子也挺了出来。她怀着孕,这是她不讲道理,不顾情面的资本。
张勇已经相信了三娃子说的话,他寄回来的所有钱,肯定被这婆娘输干净了。他是个闷葫芦,说不出话来,就想着把蒋燕拉回家去。他抓住了蒋燕的手,要拉着她回家去,蒋燕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发起了疯,抄起麻将就往张勇的脸上扔。麻将劈里啪啦的甩在张勇的脸上,蒋燕嘴里还喊着:“杀人了哦,救命啊。杀人了。”张勇的额头被麻将的一角砸出了个口子,血沿着眼角流到脖子,他知道,今天在镇上的脸,全都丢在了这么个败家的婆娘身上。他越是拉蒋燕,蒋燕就越是疯的欢畅。
蒋燕很瘦,张勇只需要稍稍用力,就能把她拉走,但是他不能用力,蒋燕还怀着八个月大的胎。张勇抓着蒋燕的一只手腕,拉扯着,僵持着,蒋燕先是拿麻将砸,接着又用手抓。蒋燕是个怀着八个月大孩子的泼妇,把张勇的脸抓了个稀巴烂。打麻将的人全都站了起来,看着这不容错过的好戏。街道上本来稀少的人也在这个时候聚了过来,看着这生活中上演的戏剧。没有一个人关注过这两个年轻夫妻的现状,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就像看两条野狗在马路上互相撕咬。
蒋燕突然的癫狂源自于她心里的恐惧。事实上她并不是麻将瘾大到没边,她只是害怕回家。蒋燕输了很多很多钱,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男人寄回家的钱就消失的一干二净。她花钱节约的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她明白男人的钱是一滴一滴汗挣出来的。可是她打麻将的时候舍得,输的再多,把钱拿出来的时候,只是眨眨眼睛。每次输了钱,她就更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到现在,她的钱还是没了。她怀孕八个月,肚子鼓鼓的,眼眶深陷,颧骨瘦的突了出来,下巴尖的像锥子,穿着几年前的,磨出了洞的旧衣服。她不知道怎么跟张勇解释,她只能尽可能的延后与张勇对峙的时间。
蒋燕开始疯的时候,张勇就没动了,只是捏着她的手腕,任由她撕扯。红色的血顺着肮脏的空气,滴在地上,融进地面里。
和地面紧挨着的空气沾染了地面的混浊,往上一点,是什么都没有的空白。
张勇看到一滴血滴在了他鞋边的地面上,脑袋就变成了一片空白,他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然后空白的挥了一下,“啪”的声音清脆的响起。张勇不想也不敢动手打他怀了孕的老婆,只是他的脑袋里变得空白后,身体也就不受控制了。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后,蒋燕就安静了,围观的人也都静悄悄的。
同样怀着孕的茶馆老板在这个时候走了出来,大着个肚子,拉着蒋燕的手,打圆场的说:“有话好好说。”
争吵停止了,围观的人群也陆陆续续的散开。除了蒋燕参与的那桌麻将没法打了外,其他正打麻将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继续未完成的赌局。和蒋燕在同一桌打麻将的三个也没回家,把凳子抬到了其他正在打麻将的人的旁边,他们大概率是不会回家的,就算是看别人打麻将,他们也会看到天黑,才慢悠悠回家准备晚饭。
蒋燕不敢跟张勇回家,她知道自己犯了错,也就不敢一个人在张勇面前认错。
茶馆的老板叫秦晓红,秦晓红是临海镇里为数不多的既能干又聪明的人,她男人黄陵在外边承包工地,她在镇上开茶楼,为人好,人又勤快。只有在她的茶楼里打牌,才能享受管饭的待遇。一般来说是她自己做饭,她怀孕后,就专门请了个人做饭。怀孕后的她虽然还经营着茶馆,但她尽可能的少在茶馆里呆着,她知道乌烟瘴气的环境对孩子不好,所以她尽可能的呆在楼上,有人找她,她才会下楼。
秦晓红是个好人,她看到蒋燕和张勇在她的茶馆里起了矛盾,就想着帮他们在茶馆里解决矛盾。她带着张勇和蒋燕上了楼。楼梯的前两阶还是原原本本的水泥,沾满了灰尘,从第三个阶梯开始,就铺上了瓷砖。这栋房子也就是从这里开始变得不同。能给家里铺上瓷砖的人,在镇上没几个,秦晓红就是其中一家。除了擦拭的干净的瓷砖,她的家里还有沙发,彩电,冰箱。就算是城里人,大多数也没她家这条件。镇上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家勤快的人,男人女人都能干。
秦晓红扶着蒋燕坐到沙发上,张勇则提着编织袋站在旁边。矛盾的气氛充满房间。秦晓红最先开口,打破了矛盾:”有啥子话,你们两个好好说嘛,莫又打又闹的是不是。“
张勇额头上的口子已经没有流血了,但一条血痕仍然明显的印在他脸上,秦晓红在柜子里翻出一条新毛巾,递给张勇,告诉他热水壶的还有脸盆的位置,让他自己洗个脸。等到张勇处理完脸上的血痕后,秦晓红问到:”你们两个是为啥子闹,又打又跳的,还有你,张勇,你婆娘怀起娃儿,要生了,她干啥子你都打不得她,晓得不。“
张勇点了点头,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蒋燕就先”哇“的哭出了声。她只是哭,也不说话,更没人知道她哭什么。
”晓红姐,我刚刚下车,遇到三娃子,他说蒋燕打麻将输了三四万,我不信他,就想来找蒋燕问一哈。我啥子都还没说,啥子都还没做,她就发起了癫。“张勇很无奈的说到。他头上被麻将砸出的口子已经停止流血了,鲜红色的伤口印在他风吹日晒的额头上。
”呜,呜。“张勇的话音一落,蒋燕的哭诉就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