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过了初七不是年。过了初七,临海镇上勤劳的年轻人们就开始往外地走了,又开始一年重复一年的劳动。更多人想要多休息几天,就在家带到了元宵节,过了元宵,年轻人们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临海镇了。不是他们不愿意留在家里,只是这偏远的镇上,附近的县城里,很难找到一件能养活一家人的工作。人们只能往外去奔波,或是参与到国家基础建设中去,或是去往沿海的工厂里,制作衣服或一些小零件。
张勇靠着他的摩托车拉活,在过年这段时间里竟然有了一笔不错的收入。不止挣回了买摩托的钱,刨除日常花销外,他还挣到了一笔给一家人买新衣服的钱,更是省下了一笔钱可以送张雪去镇上的幼儿园。张雪还不满四岁,上小学还太早,送去上幼儿园是最好的选择。
王婆婆的九根稻草似乎是真的有魔力一般,初七的时候,蒋燕吃过用那稻草点火煮的面后,离奇的恢复了不少,即便还没有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但每天发愣的时间少了一半。范民碧既为了儿子,也为了孙子,对蒋燕的照顾越来越细致,不仅仅是杀掉了家里最老的一只鸭子炖汤送到儿媳面前,她还揽下了张勇一家三口的脏衣服。这让张勇在过年的这段时间轻松了不少,自从蒋燕出事以后,家里大人小孩的衣服都是由张勇洗的。
卿杰在大年初一到十五这短短的半个月里,与秦晓红茶馆里的常客们都熟悉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不喜欢打牌的人也认识了卿杰,走在街上,人们好像在排着队对他打招呼。卿杰只在临海镇上呆了半个月,已经比一些在临海镇呆大半辈子的人更有存在感了。生面孔已然变成了一张熟面孔,不得不说,这得归功于卿杰的个人魅力。虽然他说话有些傲慢,但丝毫不会引起人的反感,他给人们的感觉就像是,像他这样优秀的人就应该这样高傲。卿杰这人出手大方,他过年这段时间常常在茶馆里打牌,有输有赢,输钱的时候不发火不骂人,给钱给的痛快,赢钱的时候,又是请大家抽烟又是请大家吃饭,不会有任何一点的吝啬。跟卿杰走在一起的大多是镇上的年轻人,所以聊得到一起,卿杰的话也一天天变得多了起来。有的人是因为卿杰的风度以及爽朗的性格去结识他,例如黄陵。也有的人是因为卿杰出手大方,为人豪迈去巴结他,例如三娃子。不管人们如何想,反正卿杰以极短的时间就取得了人们的信任,好似成为了临海镇不可缺少的人。
在这段时间里,人们也理解了为什么卿杰这样出众的人会与雷晗晗这样普通的女人结婚。卿杰有一次来茶馆时,并没有穿他的大衣,而是穿上了一件皮夹克,也是这一天,茶馆里的人们发现卿杰的左手从手腕处消失了。
这是一个新伤口,从伤口可以看出他的一整只左手是被利器砍去的。伤口还没有完全的愈合,红色的肉芽在手腕处生长,清晰可见的暗红色与骨头的白色附着在他手腕的切口处。这样惊心动魄的伤口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吸一口凉气,他们不知道卿杰是为何受伤,只是他们全都因卿杰这样的伤口而对他多了一些惧怕。
对于自己的手腕,卿杰似乎毫不在意,他向临海镇的新朋友们全盘托出了他左手消失的原因:这只手是在工地上被切掉的,我在工地上用一种特别复杂的机器的时候,由于操作不规范而被切掉了,也是因为这样,工地老板给了我一大笔赔偿金,把我打发走了。
这是卿杰的原话,他的解释很完美,既解释了他的伤口,也解释了他的出手阔绰。不过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搬来临海镇,有人问过,却被卿杰巧妙的避开了。其实,卿杰为什么会落得现在的样子,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卿杰从来没有在工地上工作过,他更不会操作什么机器,他唯一会操作的就是纸牌。卿杰确实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精通赌术,在许多城市里大大小小的赌场上赚的钵满盆满,见过的有钱人更是不计其数。在大大小小的赌局中,他的赌术是一天比一天更高深,不过他还是输了,输在了人心。他的赌术越高,他就赌的越大,遇到的人也是越来越厉害。终于有那么一天,他在人家的赌场里被逮到了出千,那一次他几乎是在与别人赌命。也就是那一次,他因为出千被人抓住了把柄,赔光了所有的钱,还赔掉了自己的左手——他永远都忘不了一群人把他按在桌子上,用一把大砍刀砍掉他左手的情景。每到夜里,他想到这一幕全身都会忍不住发抖。他现在的吃穿用度全靠雷晗晗的帮助,也是因为落魄了,他才愿意与雷晗晗结婚。
有些事情是可以用慌来掩盖,但有些事情是掩盖不了的。那就是卿杰的傲慢,他只是现在落魄了,他可不会把自己与这偏远小镇上的土鳖们划为同类。他出手阔绰也是他的习惯,在他辉煌的时候,随手打赏给小喽啰的小费都比他现在挥霍一星期的钱多。
落魄的卿杰就已经如此出众,以临海镇上的没见过大世面的人的能力,是想象不出他辉煌时有多么的潇洒,黄陵也想象不出。卿杰的落魄是彻底的,从他消失的左手上,还有他的大衣里用锡箔纸包裹起来的白色粉末中。
那锡箔纸里的粉末就是俗称的白粉,官方名字叫做海洛因。卿杰在他的左手被砍掉一个月后开始吸食海洛因。他见过那些吸过很多年的瘾君子,那些人就像是垃圾堆里翻食的流浪狗一般,穿着像长了癞子的狗皮一样的破衣服,成天耷拉着脑袋。这些人还有一双让人憎恶的眼睛,眼袋黑的像眼珠子,长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从来不敢与人对视,生怕别人通过眼睛看到他们那脆弱卑微的内心。在这之前,卿杰从来不会多看这些人一样,他总是会忙着避开这些人,仿佛这些人的身上带着糜烂的臭气一般。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那样一种令人厌恶的人。他是因为他的左手而吸毒的,相比于左手带给他的肉体疼痛,他更不能忍受的是他精神上的痛苦。身体上的残缺带给他无限的落差,他接受不了从今以后如同炼狱般的生活,于是他找到了麻痹自己的方法。
他租借的那栋房子厕所里有一面镜子,他看到过自己吸毒后扭曲的表情,那眼神里充满了对自己的厌恶。他不愿意看到自己如此丑陋的面目。即便雷晗晗知道他在吸毒,但她依旧爱着他。卿杰从来没让雷晗晗看到过自己最丑陋的嘴脸,他每一次吸食毒品都会躲着她。
在临海镇上,卿杰找到了一个最适合吸毒的地方,那就是秦晓红茶馆里的厕所。茶馆里充斥着低劣香烟的气味,还夹着着少许人身上散发的臭气,厕所里更是让人无法忍受的肮脏与污秽。不过两平米的厕所里堆积着几十人的臭味,灰黑色的水泥墙壁更是早就被屎尿腌入了味,白色的水管早就变得灰暗了,上面还挂着几滴液体。蹲便器上附着的化合物已经黄的发黑了,像钟乳石一样在厕所生长。
到底是因为自己变得卑贱而吸食毒品,还是因为吸食毒品而卑贱,这谁都说不清。卿杰自己也明白,从这一刻起,他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黄陵在厕所里发现了锡箔纸,他在外面闯荡,听说过毒品,但这时他并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只是把这些包装过毒品的东西当作垃圾冲进了下水道里,拍到临海镇的溪中。
毒品对人来说就像一条眼镜蛇,最可怕的是这条蛇藏在草中,人们毫无知觉的往草里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