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蝼蚁的命运
从一大清早，大陆沿海岸的码头就像炸开了锅似的，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为什么呢？因为从昨晚凌晨起，所有的货都被堙家压下了，而堙家只放出一句话：要想拿货就得拿钱。所以码头上这些来往的人群里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来交钱赎货的。
******，忙得跟要嫁媳妇了一样！小四不情愿的低咒了一句，转头又对着年轻的管家说：利哥，大少爷这是要做给谁看啊？我们可不能一天到晚在这里做白工啊！哎呦！
堙利伸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子，语气既是恼怒也是无奈：你小子就不能装回傻呀？一般人问的应该是“堙家这次是不是要争当亚洲首富了”什么的，怎么就你聪明的一开口就一针见血？
小四捂着头，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一进堙府就相中的老大哥，说：利哥，这可不能怪我啊！要不是我有这么聪明的脑袋，老爷子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我弄到哪个旮旯里嘣了呢！呐，辛哥不就是因为那次失误被老爷子给……哎呦！
堙利这次可是不留情，直接一脚就上去了，语气相较之前严厉了百倍：再多嘴，我现在就把你给嘣了，根本不需要找什么旮旯！去，盯着他们干活去，别在这里偷懒。
小四扶着旁边垒成墙的货一瘸一拐的往仓库外面走，路上还不断回头斜一眼管家俊朗的脸，直到人家冷冷瞪一眼才悻悻的收回目光。
四哥？又在打堙管家什么主意啊？人家可是正经的男子汉啊，你可别……
去你的！赶紧的，给我好好干活。利哥今天心情不咋地，能小心就小心点！小四一巴掌招呼过去，立马把人拍了个前胸贴后背。
那人也有胆量，就这样了还敢嘟囔几句：切，还不是四哥惹得祸。铁定又是四哥自作聪明，所以把人家堙管家给惹火了……
你奶奶的，欠揍啊！给我过来！……有本事别跑啊，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老子今天非跟你杠上了！说着就直起刚才还瘸着的腿，追上跑开了几步远的黑影。
啊四哥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啊那叫声那叫一个惨啊，连躲在仓库里乘凉的堙利都听不下去了。
他寻着声音从敞开的大门向外望去，正看到离仓库门不远处的空地上，小四正骑在一个手下的身上拳脚并用。而那个在他屁股底下不停叫唤的人却是只知道捂着脸，而没有更大的动作反抗。
看到这里，年轻的管家却突然觉得眼角有些发涩。
想问哪个四肢健全的男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子骑在身上打？而他没有反抗的原因恐怕只有那些曾经在青龙帮效命的弟兄们才能理解。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曾是青龙帮最忠实的部下，他是在履行青龙帮的意识！
历史悠久的青龙帮，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帮内人员对于等级的知觉性。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即使年龄在他们之下，他们也会遵循最古老的方式低头请安。权利至上的他们，只认代表权力象征的最高指令龙令和端坐在龙椅上的首领。
而他，他堙利，他这个被青龙帮养大的人，却私自用龙令解散了这支经历了无数生死与共的团体，让他们成为别人的使役，让他们失去对人生的信仰！
堙利啊堙利，我真想一枪结束了你这个该死的生命！他愤愤的想着，竟然真的就掏出了怀里的手枪。
流线的外表，黑色的底面，在手柄的左下角还镶嵌有一枚小小的金色雏菊。
看着被曾经无数次紧握住的伙伴，堙利轻轻的笑了。这是伊伊亲自为他挑选的手枪，他清楚的记得那时，伊伊在递给他枪时说过的话和脸上呈现出的表情。
迷茫，担忧，无奈，自责。
这是当时的他在看到那张精致的脸庞时所能读出来的思想。
而那时她的话也至今回想在他的耳际，她说：阿利，这支枪是我给你的，请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因为从今以后，你的生命只能由我来终结，而我的生命就掌握在这支枪里。它是你保护的必要存在，但是我并不希望它从此就要背负上杀戮的恶名。阿利，除非到了我跟死神较劲的时刻，否则你一次都不许触碰它。阿利，这是我和你定下的第一条契约！请你务必遵守它到死！
那样坚定而一尘不染的眼睛像是有了生命般再也无法从他的生命里抹去，就像他曾经答应她，要服侍她一辈子一样。那句承诺到了现在还是会成为他深夜无法入眠的原因。
明明已经发誓今后只为自己而活，为什么还是忘不了对那个人的一切？
堙利啊堙利，今生难道是你该欠她的吗？他对着远方可以看到海的地方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便支身隐在了背后的黑暗里，就像无数个黑夜、白日里做的一样，成为一个真正的隐形人。
堙家祖宅。
夜。
广袤无垠的高尔夫球场上，十六帮千人之众有序的聚集在这里。在他们的前方，有一把交椅，上面悠闲的坐着堙家的大少爷、十六帮的下任帮主、黑帮总协会的候选人之一、堙星痕。
“辛苦大家了，特地从全国各地赶过来。星痕何德何能啊！”话是恳切的，但是怎么也不能让人觉得那是在道谢。
身为十六帮分帮领导人的紫堇闻声从人群中站出来，实实在在的作了个大礼后才语气和缓的说：“星痕少主，您这是抬举我们了。您既是十六爷的侄子，就是我们十六帮公认的下任主子。既然主子需要我们，我们哪有不第一时间赶到的道理？”
堙星痕“呵呵”笑起来，从手边的移动餐桌上拿过一杯红酒，晃了几下才慢吞吞的抿了一口，“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见过你。”
“紫堇，少主。少主您恐怕是贵人多忘事，我们曾在一次地区纠纷里见过一次面。”说到这里时，他突然无声的笑了一下，“那时候的少爷可是血气方刚啊！只身一人就敢挑战十六帮的一个分帮。紫堇只那一次就记住了少爷的英姿，至此都没有忘过。”
提起在江湖上打混的事，堙星痕的目光忽然涣散起来。从出生起，他就没有一次安心的吃过饱饭。每天晚上都跟着生他的那个女人走街串巷，直到有一家紧闭的房门开启，一个带着淫笑的男人从门里露出一只手来，对他们说：“想要钱吗？一个晚上一百块，怎么样？”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就跟所有电视里的情节一样，为了能安然熬过今夜，那个女人笑着走进那个犹如黑洞般的门里，在进去前还会重复多少个夜晚里说的话，叮嘱他在门口好好等着她。
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她临进门前的一幕：她用世上最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并且用世上最温暖的手一遍遍的抚摸着自己的头，而她的声音也是世上最最动听的，甚至于她略显憔悴的容颜看起来都是那么那么的美丽，好像世上最美的玫瑰。一找到这样的客户，她就会满脸欣喜的重复着每晚的话，像是第一次说过一样：“星痕，妈妈就要可以给你买新衣服和新鞋子了，妈妈马上就可以跟你住进有着大大窗户的房子了。等等，星痕你再等等妈妈，妈妈很快就能办到了！”
年仅二十三岁的女人，带着一个还刚刚会走路的小男孩，每夜每夜都徘徊在漆黑、肮脏的小巷子里，寻找能给他们一条活路的“好心人”。
然而，小男孩渐渐长大，开始明白深夜里妈妈在屋里的呻吟代表着什么，也开始知道妈妈脸上的青痕是从何而来时，一个天性烂漫的孩子已经在无声无息中蜕变成了一个心理阴暗的魔鬼。
这一过，就是十几年。在他生命过去的这十几年里，他几乎尝过了所有他这个年龄不该尝试的东西，也目睹了人性最黑暗的一面和经历了社会上最令人不齿的事。
那么，事到如今，为了能过的更好，他不择手段得到的这一切又算是什么呢？他已经够仁慈了，仁慈到只是将少数妨碍他的人通通从这个世界上清除掉罢了。
想到这里，堙星痕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凌厉的射向不远处的男子。“忘掉你所知道的有关我的一切。尽好你的本分，不要多说一句话，也不要多做一件事。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在街头乱吠的狗。我只要动动一只手指头，就可以让你立刻从这个世上消失，不留下一丝痕迹！”
没有人可以动摇他的地位，也没有人可以让过去的耻辱再次拖累他前进的脚步。现在的他是“堙”星痕，而不是那个在平民窟里苦苦挣扎的星痕。那么曾经过往的一切，就必须从他的生命里抹去，不仅是他，还有那些曾经在他生命里出现过的人，那些知道他过去的人！都必须一个不落的让他们忘记，忘记他们本不该记忆的、有关他的一切！
紫堇的脸一下变得铁青，但他还是冷静的回道：“请少爷放一百个心，我紫堇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诋毁少爷的事。”
“那样最好。……紫堇啊，我还是很看好你的。十六帮里有你这样的人才，我都替十六叔高兴啊！”听不出那究竟是夸，还是讽，但却可以听得出声音的主人已经有了深意。
紫堇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这句话，因为他也是聪明人，知道不管怎么接，他的小命都危在旦夕。知道的越多，越是找死……吗？他有些感慨的想起道上最为人传颂的箴言，突然很想发笑。但他终归没有笑出来，而是选择了表达忠心最直接的方法。
“我愿意在此立誓，我紫堇愿意终生侍奉您，我的主人，堙家的大少爷、十六帮的下任帮主、黑帮总协会的候选人之一、堙星痕。”
堙星痕若有所思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三指向天的男人，停顿了一下才说：“那么为了证明你的真心，这次行动的第一炮就由你来打响吧！……三天内将这座城市里所有的小帮小派清除干净，一个杂碎也不能留！明白吗？”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的眉毛都轻轻抖动了一下。……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啊！虽然那些没有资质的小帮派经常报着一些大帮的名字为非作歹，但是一直以来，他们都井水不犯河水，从没有像这样没有任何理由的将他们扫荡。这本是与道上的规矩不符的，也将会成为引起公愤的必然。
虽是不敢让人苟同，但毕竟没有人敢公开反对。更何况本来就在生死边缘周旋的紫堇呢？
“属下领命！必当顺利完成任务！请少主静候佳音！”
“很好，回去准备一下具体事宜吧，今后的三天可是会很辛苦的！”
“是。”
送走了一队人马，堙星痕的目光又转向了另外一队。这里面可是参杂着青龙帮的一小支分队呢！他想着，嘴边的笑容越发妖艳起来。“你们的领队人是谁？”
“是我，大少爷。”在一小段沉默后，堙利从身后慢步走上来，在他的旁边还跟着一个长相十分女性化的青年。
“是你？阿利？呵呵……没想到你还真的跟着青龙帮进了十六帮里啊！并且还盖过十六帮的分帮领导人的功绩，取而代之了吗？”他的眼睛似乎有意无意的瞟过年轻管家的身边，但每次都在中途收回去。
“小人不敢，只是弟兄们看得起我，推选我为他们的领导人罢了。”堙利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了堙星痕往他身边探索的目光，淡淡的回道。
“噢？不愧是我堙家的管家，到哪里都是一块金子啊！”堙星痕忿忿的将视线移开，嘴角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那么既然这么优秀，闲置着真是浪费了。我这里刚好有几份大礼，想要送给各黑帮世家的头目，你帮我去送好了！……以堙家管家的身份亲自送去的礼物，想必他们也不会当场不留情面的回绝。阿利，你可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是。”恭敬的鞠下一躬，带着手下的那队人马，堙利很快的从堙星痕的视线里消失。这似乎是他最擅长的事，毫不费力的隐匿于人眼看不到的角落，然后悄无声息的要去你的命，在你还不知道死神已经降临的时候。
堙利回程的路上，紧跟在他身后的青年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利哥，你疯了吗？你难道真的要和那些黑帮世家的老狐狸精们面对面的打交道吗？他们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阴谋家啊！一旦走进他们的势力范围内，纵然你有三头六臂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你这是在找死啊利哥！”
“小四！”堙利突然停下来低叱这个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大脑的小弟，脸色变了几变，“这种事情知道就算了，不要开口讲出来。我知道你一眼就能看出别人心底的想法，但是，你要深刻记住你的身份。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讲出自己内心的想法的。你我都是。”
狭窄、阴暗的巷子里，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惨过一声的尖叫声频频传出，当然这其中也不乏诅咒声以及求饶声。只是，似乎不管他们说什么，他们的命运都只有一个……死！
紫堇站在巷口背光的地方，漠然的注视着眼前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从这里消失，浅褐色的瞳仁里隐隐泛着幽蓝的光。
“停……”他举起手，命令正准备行刑的手下退去一边。而他自己突然举步走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停咒骂的人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