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方文峰骤然咳嗽起来。
方浩连忙提起红泥火炉上温着的热水，给老爹续满茶水，顺手为二叔也斟满一杯。
方文海快步走到自己大哥身后，伸手按住了他的后背。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热流，方文峰苍白的面色开始变得红润，胸口多年的积郁也仿佛消散不少。
可是，只见他摆摆手道：“阿海，不用耗费内力了，我这是老病根，每年春冬换季都会犯的。”
方文海将大哥扶到椅子坐好，心中不是滋味，想说些什么，见到方浩还在，便连忙道：“浩儿，拿着包袱去里屋看吧。”
方浩知道二叔与老爹有话说，将桌上包袱拿起，匆忙打开衣角，见到里面除了御寒衣物、纸墨香烛外，还有一本油皮纸书封的书籍。
“竟然是《云洲地理志》！”
方浩惊呼一声。
方文峰给了他一个白眼，方浩了然，憨憨一笑，抱起包袱进里屋了。
堂屋中的两人对坐在桌前，都捧着茶沉默起来。
屋里除了火盆柴火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外，就没有其他声响。
过了良久，方文海低声道：“大哥，都过去十年了，你还不愿离开这里吗？”
方文峰面无表情，只是低头看着炉火，火盆中有火星跳跃，叹息道：“离开了这里，我还能去哪？”
方文海连忙道：“回江城或者别的地方，总归好过卧牛山这穷山沟，在这里莫说养病，你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
方文峰摇摇头咳嗽道：“阿海，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能在卧牛山下自生自灭我已知足，你阿嫂在这里安息，我哪也不会去，只想好好守着她。”
“有浩儿陪伴，我并不觉得孤单，若能将他教导成才，我也算对得起阿兰了。”
话罢，两人又陷入沉默。
寒风吹打着枯枝，方文海在方文峰身上看不到一点熟悉的影子。
记忆中的大哥，永远都是骄傲与自信的。
方文峰是江城方家走出的读书人，十四岁成为秀才公，十七岁初入江宁郡府城，便在文庙大比上夺得了文魁，受抚台大人看重，纳入门下成为亲传，同年考得江宁郡解元。
十八岁时，方文峰独自进京赶考，而后便没了消息。
在十年前，方文峰突然回到江城，不仅没能考上进士，连举人功名都被革除。
他是抱着尚在襁褓里的方浩回来的，却被方家的族老将名字从族谱上划去了。
方家不认方文峰，亦不会把方浩名字写进族谱。
传言方文峰在京都得罪了通天之人，若不把他逐出家族，方家将有灭顶之灾。
就这样，昔年才子流落街头，靠替人写字卖画乞活！
世间再无方家大才子，唯有卧牛山下穷秀才。
方文峰带着方浩来到卧牛山，在柳庙村中做起蒙学先生，平日教导孩童读书认字，偶尔操办红白喜事，倒也勉强能度日。
方文峰低语道：“现在的日子是清贫了些，但也能吃饱饭，浩儿也懂事，我还要奢求什么？”
方文海见大哥神情落寞，知道他还未从往事走出来，便转移话题道：“大哥可还记得我们武堂的那位少当家？”
“是金家那个少年剑侠吧，我听闻他早年在乡野行侠仗义，后来被‘沧浪剑阁’看中，接引进玄门修仙去了。”方文峰抿茶道。
方文海点头道：“正是他，如今少堂主已修成剑仙，在半月前乘风踏剑回家来了。”
听到这，方文峰眼神中多了些许追忆，淡然道：“想是他修炼有成，回家省亲来了。”
方文海知道自己大哥眼界不凡，即便听到少堂主这等神仙人物，也能平常视之。
“少堂主的确是为了探望老堂主回来的，可大哥你却不知，在少堂主归家第二天，宁安郡府城太守，也就是那个老狗李保台，带着万两黄金和仙珍异宝求了上门来。”方文海笑道。
方文峰眉头一抬，问道：“他来求你们少堂主，不知所为何事？”
方文海一拍桌子，连忙道：“少堂主此次回家除了省亲，还肩负着替他师门沧浪派选拔修仙弟子的重任，那老狗也不知从哪听得了消息，竟第一个求上门来，要给他孙子争取弟子名额。”
“大哥你是没瞧见李保台趴在公子脚边的谄媚模样，若非老堂主不想得罪人，恐怕那老狗在武堂跪到死少堂主也不会搭理他。”
方文峰听方文海一口一个老狗叫着李保台，不由摇头笑道：“赵国玄门有一阁三山，沧浪剑阁门下剑修众多，能执牛耳也不足为奇。”
“这些玄门修士很少在外行走，但王公伯爵见了也须好好招待，否则遇到心狠手辣的修士，在百步外丢出飞剑，就能将他们项上人头夺走。”
方文海恍然大悟道：“竟然真有百步飞剑，难怪李保台那般模样，原是怕死呢。”
方文峰笑而不语，方文海摸头笑道：“少当家的现在了不得，不仅有飞天遁地的手段，随手赐下的朱果都能让人凭空增加十几年内力，若是再多几个，恐怕连我也要飞升成仙了。”
“倒不是小弟舍不得带给大哥吃，少当家让我们当面吃下，说是为报答我们对武堂的效死之功，回头我再问问少当家，若还有灵药赐下，说不定能治好大哥的伤病。”方文海对大哥道。
方文峰笑了笑，摆手道：“不用麻烦，灵果虽能延年益寿，却治不了我的伤，在这片小天地中，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又有什么区别，谁也逃不过生老病死。”
“命数由天定，纵是玄门修士也难挣脱命运束缚，不见有谁真的逆天长生过。”
“大哥我并不怕死，只是放心不下浩儿。”
说到这里，方文峰的神情变得黯然起来。
他的身体早已行将就木，在十年前就本该死去，可他现在还活着，只因方浩还小，他放心不下。
“大哥，若我没记错，浩儿快要十岁了吧。”方文海忽然说道。
方文峰点头道：“除夕前一日，便是浩儿生辰。”
“你呢，有话便直说，我们兄弟间无须遮掩。”方文峰见方文海在犹豫，不由皱眉道。
方文海猛吸一口气道：“那我便直说了，其实我这次是为浩儿才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