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曾郁养伤的这段日子,他一直以为易连苏是因为那天的某些原因一直没出现,心里纠纠结结的在想自己要不要主动一点,哪怕是假装出去散步去来个偶遇也好。然而实事上,这段时间葛正良不知道怎么回事三天两头派人送来请柬,不是谁家的新店开业就是哪里又有了商业酒会,请柬里无一不是请我去做女伴,看在父亲有求于人的份上我没有拒绝,是以根本就不怎么在府上,自然也就不知道他故意好几次假装迷路走到我的房间附近。
今日又是一个活动,只不过这个活动有点太特殊了,说是上海商行联合会特意举办宴会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而这客人却是日国人——前不久刚驻进上海的川口野译和他的女儿川口一香和他们带来的一列军队。说实话,在这当口,日国人出现在上海的目的不言而喻,不过我更佩服的是葛正良的这一出,欢迎客人,这不就是直接告诉人家:我们才是这里的主任,你们来做客的话我们自然是欢迎的,但是如果不是来做客的,那另一半的意思大伙心里都很清楚。
不过,虽然有这个意思在,但是接到请柬的每个人都不禁陷入沉思,爱国之心是必不可少的,可这样直接往日过人脸上扇巴掌就不怕人家报复么?要知道日国人出了名的凶狠手辣家残暴无比,曾听说为了抓一个人干脆把一整个村子都屠尽了!这葛正良自己到时候想走还有北平和国外可以做退路,可他们都是老上海人,这个后果还是要想想的。
这次的事情比较大,父亲也是收到了邀请的,所以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拒绝,反正应个名就是了,真想把日国人赶出去,靠一场宴会就能成吗?
“父亲,这次我想不去也是可以的吧?”
易乾雍皱着眉头,说实话他还真不知道这葛正良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他们这些做生意的人见多识广这里面的意思能看明白,可这外面的人哪里会去想那么多,到时候,他们就看见平日里这一群呼风唤雨的大老板居然全都去舔日国人的嘴脸,那以后谁还买他们的东西,这名声臭了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我们华夏儿女不就注重个名声嘛!
“恩,不去,你不用去,我也不去,都不去。”
我惊讶的看着父亲:“这样子是不是太不给葛先生面子了?”我当然是赞成父亲不去与日国人接触的想法,但是邀请人毕竟是葛正良,平日里关系走得再近,到了关键时候给人家难堪这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么。
易乾雍点点头,这的确是个麻烦事,“那我们送些礼过去就说家里有事去不了,找个借口,面子上过得去葛先生也不会计较的,他能做到这个位子,这点度量还是有点。”
“那送什么呢?我要不要装病啊,这样咱两都有了借口?”我笑了笑,此时也只能想起这种小时候请假的老招了。
“恩,你的办法好,我再让人去请个大夫,作戏要做足,至于送什么……我再想想。”父亲说完又陷入了沉思。
我也就不再打扰他,特地出去和母亲套了话,省得到时候她吓着。
傍晚,去回信的小厮带回了一大堆药材,都是葛正良以关心的名义送的,附带一句让我好好养病的嘱咐,这下算是全了,就是我很好奇父亲让人送过去的礼物是什么。
“反正不会差!”父亲是这么回答我的,于是我的好奇就只能憋在肚子里。
当晚,落座于英国租界一江之隔的煌名酒店,对于日国人的迎客宴照常举行,只不过现场的气氛不怎么样就是了,本应该名流云集、觥筹交错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零零散散来的几个人更是往日名不见经传的几个小虾米,甚至其中一些人是葛正良怕川口一家的脸太难看特地去花钱雇来的,不顾可不是大街上随便找的人,这些人都是几年前日国侵略上海的时候有亲人朋友在战争中死亡的,他们对于日国人的仇恨之心恨不得扒其皮、吞其肉、咽其血,因此满目的恨意因为克制而显得危险至极,倘若没有葛正良的事先嘱咐,这会儿恐怕都能无视门口守着的日军冲上去干一场了。
川口野译和川口一香进门就感受到这里面诡异的气氛,但是向来自大且如今他们在中华民国的侵略计划几近全面开始之际他们两个都一副嘴角都快翘上天的姿态故意落座在主座之上,说来这还是他们两个暗地里特地去了解的中国文化,就是想靠这个来个下马威先,不过很显然,在座的根本没有一个吃他们这一套。
自有服侍的服务员上前倒酒,川口野译端起高脚杯,晃了晃杯中的红酒一口饮尽,满脸的嫌弃,外国的酒也不过如此,哪里比得上他们自己的烧酒好喝。不过他不是来喝酒的就是了,看了一眼场上那些不悦的眼神,川口野译笑了:“怎么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吗?就你们这些小虾米?”语气中不免嘲笑,那些心中带着怒火的气焰更是上了一层楼,就差捅破那层包油纸了。
他们不是主角,自然都没有人搭腔,大概也是怕一开口就控制不住要问候他祖宗十八代,所以各人喝各人的闷酒,除了坐在最边上的一位身着金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从一开始他就没放下过扬起的嘴角,一双丹凤眼饶有趣味的看着目下的一切,就像身置梨园之中正在看上面的“猴子”唱戏呢!一身看起来乍眼到能闪花人的眼的衣服偏偏穿在他身上竟然能有一种贵族的气质,即使他一直翘着二郎腿。
“让川口大人久等,是葛某的不是,葛某先自罚三杯!”葛正良姗姗来迟,一进场洪亮的声音令场上的光芒瞬间亮了一个明度,痛快的喝下三杯酒之后随意的走到川口旁边的一个座位坐下,边取下脖子上的围巾边摘掉手上的皮质手套,显然是从哪里急急忙忙的赶过来。脸上多了一副金丝眼镜,整个人更加内敛了一些也更加稳重了一些,倒是让经常跟着的几个都有点摸不准这位的心思了。
“葛先生不用紧张,川口非常感谢先生此次特意举办宴会来欢迎我两位,在此一定要送上我大日国的礼物作为感谢。”随后一挥手,自有人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走了上来。
川口煞有其事的让人准备了一盆水,净手后才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日国的军士刀,开过刃的刀面闪过阴寒的光芒,葛正良适当的露出一点惊诧的神色。
“这可是我们国家最重要的武器,一个人可以丢掉他的性命却绝对不能丢掉他的刀,刀在人在,刀断人亡!这把刀是我国最顶尖的匠造师费时三七二十一天淬炼而成,今天是特地带过来送给阁下的,这把刀最大的特点便是……”
“钪——”的一声刀从葛正良的面前闪过重重的砍在茶桌上,茶桌上的桌布应声而断,不过几秒之后整张茶桌都碎成两半。
“最大的特点便是锋利!”旁边的人看的心惊,那一刀几乎擦着葛正良的脸下去,川口要是想杀人刚才那一下人头落地都不为过,可是葛正良从头到尾脸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反而爽朗的笑了,鼓着掌站了起来。
“川口先生果然此行非常有诚意,这么锋利的刀在葛某看来那真的是厉害至极,想来川口先生也是考虑到上海目前岌岌可危,希望送此礼物告诉在下遇到危险时当拿起这刀斩杀敌人!这样的心思实在令葛某感动不已,葛某一定好好保存,倘若日后有机会抗敌,每用此刀都会想起川口先生,那一定是很美好的事情!感谢感谢!”
边上那位穿金色长袍的第一个忍不住“噗嗤”一笑,接着一个两个的嗤笑声接踵而至,而川口却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还一个劲的觉得自己威慑到他们,不停的说“哪敢,哪敢”,对中国的语言倒是研究的很透彻么!
川口一香虽然不太理解刚才的一大段话里的意思,但她听出来周围人笑声中的嘲弄之意,当下扯了扯父亲,让他收着点。
等众人笑够了,葛正良才悠悠开口:“既然川口先生先送了礼物,葛某自然不甘屈居人后,恰巧今日有几位好友都因事务繁忙而不能到场都遣人送来了礼物,这就请川口先生一一过目。”
金色长袍的那位听了这话立马坐直了身体,如果他得到的消息不错,那么接下来恐怕就是好戏开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