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是华夏文明的龙脉,横亘中原将天下分南北,位于汉江和渭水之间,要回长安就势必要跨过这道天障。
有条官道从蟒岭穿过,岭下有处山涧小镇,却荒无人烟,听李俶身边人讲,是因为这一带数年前曾爆发了瘟疫。
看着这处无人小镇,房屋上爬满了藤蔓,青瓦生苔,虽没了人气却也显得宁谧有致。官道将小镇一分为二,可以想象当年商人在此来回穿梭的繁华,右边有条小河,远远瞧见河上有座石桥,突然一群野鸟飞过让人顿生警觉,而走在最前的一队龙武还真停了下来。
一声歌吟悠然传来,有个身影款款走上了石桥,腰肢摇曳,穿着嫣红花衣,撑着油纸伞,最后娇媚一笑。
荒山野地,哪来的闲情女子,如鬼如魅!
紧接着,在她身后的屋顶上跳出一个穿黑色皮甲劲衣的年轻人,束发的飘带飞扬,身后背着一个狭长木箱,像口小棺材。
在官道左边的大树下,不知何时盘坐着一个老道士,背着一柄木剑,剑穗如发。另外从边上的小巷里走出了一个魁梧汉子,穿着草鞋敞着羊皮袄,露出上身精悍肌肉,像个山野村夫却扛了柄比孁儿那柄还大的巨剑,脖子以下全是刺青。
龙武军已经拔刀警戒,李瑁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微微一笑,心想着这世上的杀手怎么都围着他转了?
大唐剑痴骑在白马上,不为所动。
广平王李俶脸色凝重,正想着这些杀手是为何而来,难道是为吐蕃使团?他身后的二十东宫卫率也个个取下手弩填箭。
队伍再后面就是吐蕃使团了,月公主骑在马上眼眸带笑似乎一点不紧张,她身边的中年男子抱着剑也泰然自若,唯独那个鲶鱼须的矮胖子面露惊慌,后面那些吐蕃兵也同样已经拔刀以待。
居于队伍最后面的三四十羽林军忽然炸开,战马嘶鸣跃动,他们急拉着马缰调转马头,因为在后方走来了一个庞然巨物,踏步震地,身覆严实的古旧铁甲,铁盔遮面,两臂粗如柱,长如猿。
孁儿跳上马车顶眺目望去,冷道:“是昆仑奴!”
最后一个杀手也终于出现了,正从前方的官道背山走来,外着蟒金黑披风,内穿梅花金甲,头上戴的还是镂金官帽,覆黄金鬼面罩不知长相,气场极大。
寿阳认得这身行头,道出了他的身份:“梅花内卫!”
梅花内卫?在场的人虽没有经历过武后朝,但梅花内卫四个字天下谁人不知?!要说如今李林甫手下的绣衣直指“罗钳吉网”为祸朝野,谈之色变,但论当年宁可错杀不可不杀的梅花内卫,绝对算是他们的祖师爷了。
“三十年前的余孽看来还没死绝。”寿阳眸中闪出寒光。
只见这鬼面人带着黄金护手的右臂一扬,披风敞开现出了背后横排的三把横刀,每一把的刀柄末端都有梅花,只听他兀自叹道:“将军未挂封侯印,腰间常悬带血刀。”
一听这句诗,李瑁眉头微蹙,这不是昨夜刚听项云嫣说起么,怎么这梅花余孽也知道?
鬼面人又接着念道:“曾为天下英雄气,赤甲未寒成弓狗”
李瑁微微一笑,看来这后半句还是为赤昭写的,只是多了几分嘲讽。
“留下赤殇刀,秋毫不犯。”
鬼面人终于说出了到这里的目的,话音一落,左右小镇中冒出数十名黑衣人。
李立驱马急奔到李瑁身边,劝道:“殿下,不如由我等挡住他们一时半会,殿下从原路退走!”
“你们挡不住。”李瑁没有小看这两百龙武,只是说出了事实。
那些黑衣人应该还不值一提,但四面合围的这六人,随便一个或许都能杀光两百龙武。
岂知李立不作多想,俯身决然道:“两百龙武愿为殿下赴死!”
“两百龙武愿为殿下赴死!”
其余龙武齐声高呼,慷慨激昂,这辈子谁曾为他们出过头,除了寿王!武当山上的这份恩情,拿命来还也不足惜!
这边龙武军忠勇可敬,而李俶这边却有个将军进言道:“广平王,既然这些余孽是来夺赤殇刀,与广平王并不相干,只稍护好吐蕃使团顺利回京,圣人自然不会怪罪。何况……”
“何况什么?!”李俶满脸愠色,他猜得到这将军接下来会说什么。
果然这将军望向李瑁这边压低声音道:“何况赤殇刀是寿王的事,若他有个不测,也正好为太子少了——”
“住口!”李俶很少发火,尤其论这将军在东宫的身份,还算是他的叔辈,但他实在反感长安城里的这种阴谋算计,所以他宁可游历天下,也不愿活在这压抑的长安城。
“牛卫率,你不必多言了,想想看这些反唐余孽为何要来夺赤殇刀?赤殇出,天下乱,谶言未必是真,但居心叵测之人绝对希望它是真的!”
“再给你们考虑三息。”鬼面人杀机外放,右手已经握住了一把横刀。
李立焦急万分,而李瑁却对他下令道:“李将军,你等只需护住赤殇刀,那些黑衣人若来夺刀就地斩杀,别的事就交给他们吧。”
李立心知寿王说的他们是谁,他环视一圈,发现元真已经背剑挺立,那孁儿姑娘也在马车顶神色冷然,还有武当山掌教和寿阳公主坐镇,一时心安了不少。
在队伍末尾的吐蕃使团也在这个当口悄声说话。
那鲶鱼须矮胖子身为此次使节,在吐蕃也是养尊处优的重臣,他躲近月公主正听她说道:“看来大唐不止明面上的这几股势力啊,背后还暗藏着别的,有意思啊。”
“一把刀有什么好抢的,唐人真是无聊透顶,不过既然这些人抢的是刀,就与我们无关了,你们都别轻举妄动。”鲇鱼须矮胖子神色恢复如常,又对身边的吐蕃兵颐指气使道。
“小论大人,这把刀可不是一般的刀,是赤雪军赤家的刀哦。”月公主解释道。
小论,是吐蕃的官职,等同于大唐的六部尚书,吐蕃分“论”和“尚”,王族为“论”,宦族为“尚”,小论就是吐蕃的王族尚书。
这鲇鱼须矮胖子一听这赤殇刀的出处,两手插袖眯起了眼睛,阴恻恻道:“竟然是这么一把刀,那月公主千万别扯上瓜葛,免得被末蒙(吐蕃君王之妻)猜忌。”
月公主笑而不语。
此时三息已过,梅花余孽杀气毕露,而李瑁这边也悉数出战。
只见武当掌教迎上了鬼面人,那折纸伞女子立马飘到鬼面人身边,她额头的梅花印记赫然醒目。寿阳挑了屋顶上的背棺男,孁儿则挑了另一边大树下的老道士,元真因为觉得在寿阳面前背剑丢人,所以从马车内取了剑正要走向扛大剑的,却被李瑁一把拉住肩头。
“阿大!来!”
折纸伞女子极目喊向昆仑奴。
此际,那巨物狂奔起,狡猾的羽林军仓皇让道,吐蕃使团也退到一边事不关己,就眼见着它一口气冲至李瑁这里,吐着白气惊散人马,呼啸而过时李瑁亲眼目睹了藏在头盔下的那张猿脸,转眼落到了武当掌教身后。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