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不在,他身形幸得和将军相似三分,扮作她的模样糊弄一番,却到底是不行的。
那日一战,他负伤披上玄铁浮银甲,铠甲足有七十斤重。
计无施最是擅长的功夫便是轻功。整个人虽不至瘦弱成个鸡仔模样,在体型健壮高大的青洲男子里却也是个男版的弱柳扶风像。
他平日里瞧着玄铁浮银甲并不太厚重,归海澜上身后行动更无任何变化,依旧疾速如风,便如大多人似的一般以为穿戴此甲行动也是如常的。
这一回可好好地打了他的脸。他被那玄铁甲裹得快要呼吸不得,难以迈步。将军那御座战马驰宇也是厉害,一个大活人外带着七十斤的铠甲,加起来约莫要靠两百斤,竟也跑的一点粗气不喘。
自十五岁出师起计无施便不曾受得这样的皮肉之苦了。假装将军的那一时间他好似回到了当年被师傅逼着练功的时候,一样如此窒息。
真是要命。
青洲军群龙无首,他贸然行动定会暴露出不同。加之大冀那群狗贼竟敢叫嚣,口出狂言侮辱将军……
该杀。无奈下请出的十位高人也挫挫他们的气焰。
只是提早暴露了己方能人,让他们得以做了应对之策。
……也不知将军这些天来到底如何。
思及此处,计无施忍不住再重重地叹上一叹气。
吠摩是个心大的。虽忧心将军,却到底不如计无施等心思巧妙之人。
说来也怪,何修之明明一直作将军得力助手忠心耿耿的样子,这些天却不见他如何奔走,只拦下他们禀报,报了沙捺婢情况,当天那一向高傲独处的监军就领了人回了青洲。
他回想那会子瞧见沙捺婢的情形,那冷面无私的沙大人竟是苍白了脸。
想来也是,青洲军靠的可不就是将军?没了将军,哪里有他们所向披靡的日子。将军一出事,即便是王都派来监军的大人物也得提心吊胆。
计无施冷冷撇了嘴角。他追随将军的时间其实不长,更可说极短。
还是一年前他游历九州的事。不过对于这位比他还要年少好几岁的女将军,他却尊敬有佳,是打心底的佩服。
军营内也传她的风言风语。他参军以来,隐约知晓了些。
比方她是个半路捡来的义女,女帝不喜等八卦。
军中总体对将军自然是服气的,可耐不住那些个长舌夫嘴巴生疮。
他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又从小便是富裕人家出生,武学天赋极好,便被师父瞧上收成弟子。习得一身武艺走了九州,竟是几年里一直毫发无损。江湖都敬他传他个无施公子的名号。
于他来说,难体会归海澜的艰辛。却也知晓,她一介义女身份,又为主君不喜,一路走上如今位置,是有多么励志啊。
想他两个庶妹,也是十七年纪,早已嫁了人,快的都生了子。
当真是命数难言。
灯火明灭,照地计无施脸色更沉闷。此次虽竭力败了大冀,损失却是惨重的。营中将士已经有异议散播出来。
他自上回窥破安阳璟那贼人的计谋后心上加上了一层不安。
这些天,他时不时烦忧,心中有疑窦丛生,但无证据,也无法揪出内鬼。
青洲军此时境地,实则是内忧外患交加。
仗着将军一身绝顶武艺便不注重谋略,引得这个境况。女帝也该得知消息了,依着她冷面无情的传说,怕是震怒无比。
计无施心中的忧愁一多再多,竟是堆成了山。压的他快要喘不过气。
真个是问君能有几多愁,尽数无施之烦忧。
先前加派的人手无一探得。将军应当不在敌营罢……
他长叹,连日变故只让他心神俱疲。日落良久,计无施闭了眼,遮去眼中烦惫。
无论如何,都要等。
风月居,浊音结结实实地在灌木丛中滚了两滚。起身时浑身似被拆了骨头,痛的紧。
这样狼狈的形容,教他火大无比。
息炾那一剑,倘真威力无穷。若无他身上携带的几件法器一齐护着,他真要被一剑腰斩。
浊音掏出之前怀中备着的三件法器,手中摸出的竟全是碎屑。他凝神探去,三件法器的器灵俱是湮灭了。
这三件法器,好歹也有千岁年纪了,多少修士遇不上求不得。竟一击便归于虚空。
他不禁喉头发紧。
若真是自己肉身挨了这一剑,腰斩都是轻的。
只怕神识都要被削去一半。
古早的道人,实力……当真可怖。
眼下情形紧张,容不得他再做其他思虑。浊音摸向识海内放置的丹药,碧玉瓶倒是无碍,只是一倒出来,全是粉末。
好大的威力,连一方道人的识海都能透过。
他攥紧手中玉瓶,顾不得其他,张口将一瓶子丹药粉全都吞了进去,随后强撑着身上疼痛施法行向鬼阵处。
万千恶鬼似是感知到主人来临,正四散肆虐的一群都自将集中起来,铜铃血眼带着垂涎看着浊音,等他号令。
浊音气息不稳,挥散开中间恶鬼,自行坐进了阵法。
万千的鬼互相攀附缠绕成一个巨大的圈,有血色的阵法从地底浮现,无数条错综复杂的血线从浊音座下蔓延而出,分散到各个鬼身。
魔障之气猛地浓烈。
他打坐几个呼吸,便觉着恢复了不少血色混浊的眼又复又有了神。
不远处有异物靠近。是息炾。
息炾使出那一击,是尽了力的。虽说寂缈突然变回原样让他好过不少,却到底和平时不同。
那一击使出后饶是他也原地休息片刻。这才给了浊音喘息的档口。
集宝囊此时不知去向,他向来不在识海里存甚么东西。是以出行都靠他亲手造出的堪比识海的集宝囊。
没了集宝囊,便没了他来时抓的一把丹药。
没了丹药,他灵力复原地,也就没那么快。
这时间里情况是紧急的。他感知魔障之气骤然浓烈,便知晓浊音定然做了什么。
联想地上那堆恶鬼,他大概已知他意欲为何。
被那修长有力的手臂紧紧勒了良久的归海澜,落地时腰身没了知觉。
初初紧勒时她凝神非常,并没有注意到这头。中间喘息瞬间才觉五脏六腑好似挤做一团浆糊。
绷地她几次觉得不在人世。
然,抱住她的那人似乎还未注意到自己的力道之刚猛。
修长隽美的蒲扇大手依然严实地掐着她腰侧。
她全然木了脸。若是这时掀开一看,大约腰身全是黑紫罢。
这样的负伤,她行军五年间也是头一次见。
息炾甫一落地,便先集中精力探了浊音所在。奈何他此时受伤,必得打坐歇息恢复,否则此时情况去战那邪阵,并无把握。
他遂移身至一片繁木后,施法隐去踪影。
待得做完这一片,才转向被他左臂紧搂的归海澜。
他又将她向身前揽了揽,归海澜于是正将好地被迫把头埋入他胸口。
她突地窒息,木然抬头。
那人一派神仙貌,略皱眉,冷肃的言语中好似带了些关切,目光好似也有些殷切,低头向她道:
“你可还好?”
她依旧木着脸,良久才从喉中竭力挤出几个虚弱地不可察的字:
“我,……无,事……”最后一个“事”字,当真用光了她肺腑里所剩的最后一丝气。
息炾作为无数代修士口口相传的仙君,自然是耳聪目更明的,这时又只有他们二人,更听得真切。
他眉头微挑,这样虚弱力竭的气息,怎会无事?
莫非,是受了内伤?
他墨蕴的眸子肃杀暗闪。蓦地,身前归海澜向外挣了挣。
他看向她木木的脸,随着他眼神向下……
赫然是他紧握她腰间的左手。
此时,那白玉似的大手手背上正暴着几根筋。
他方觉,自己好像用力了些。
息炾于是松了松力道。归海澜瞬间觉着五脏六腑舒坦了些,禁不住深深喘了口气。
后才道:
“多谢仙君。我已无碍。劳烦还请将我放开。”
既是都明言了,息炾眸色暗了暗,便将将放开了手。只是动作间,有些缓慢了点。
他淡淡瞧着恍如逃出生天的归海澜。收回的左手背在身后,不轻不重地摸索两下。
很是纤瘦。这腰身,与她的个头有些不符。不过倒是很结实。
他幻化出一方蒲团,端正坐好,与她道:
“先前我遭暗算,丹田无力,此刻需得打坐恢复,否则难有把握应战。你先作休息,此处有我术法护着,无碍。”说罢便闭眼打起坐来。
归海澜经历方才一番,也知晓他情况。点了点头,也靠着一棵大树坐下,将握着的霜绝放在身侧,调理起了内息。
她将手搭在支起的一条腿上,感受着体内气流的运转。转至腹部,蓦地一顿。
她忍住不曾出声。那一块,着实疼了些。
眼前本明亮许多的天空慢慢地又有黑云四面涌现。
是风月居主人也在修炼罢。
云翻滚地比从前更甚,归海澜不禁侧眼看了看打坐着的息炾。
心中莫名地五味杂陈。
自始至终她无从插手此事。也不知结果会如何。
遥遥地又想起青洲那一众大军。
如今,又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