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算是见多识广的。珍珠金银她见得太多,这么大的碧蓝色无一点掺杂的宝石,却是第一回见。
无需多少光亮,那大拇指甲盖大小的宝石便折射出无数的光华。
映的老板娘吃惊的脸,更是鲜明生动。那红艳艳的嘴唇已是张大地能塞下一个拳头。
“这这这,如此纯粹的宝石…我这小店,怕是找不起账啊……”她竭力咽下一口唾沫,哑声道
一旁静静看着归海澜行动的息炾,略有些讶然。
这蓝宝石耳坠,是归海澜之前缀在耳朵上的。只是先头他并不大关注她,因而后来瞧见她右耳上的坠子没了,也没有在意。
原来时路上的细微动作是为了这宝石耳坠子铺垫。
此时所见的碧蓝宝石,全不向之前所见般平乏无奇。他见过的奇珍异宝如过江之鲫,可这等成色大小的宝石,也是不为多见的。
九州之中,唯有两个地方能产出这样品相的宝石。且俱都在海边。
青洲北地之北海,西北过了大漠的荒芜西海。
思及她青洲皇族的身份,应是北海所产无疑。
只是这宝石之事,一般都归国有。这样极品的成色若非君主,也难以用的上。
若由此看,再结合之前她十万金一颗丹药的阔绰……
息炾不禁沉思。这挥金如土的气派,他也应当给得起。
复又看了看归海澜。见她一派稳当的模样,于是更下定了心思。
只是这老板娘处,着实不好办了。
她在这交界处经营许多年,各方好物俊才见的极多。
像今日这一男一女两个不似凡间人的模样,着实已让她心中暗暗吃惊。
女子穿着虽只是寻常中土女儿家的打扮,但身量极为高挑匀称,从头到脚散发出的全是冷然凛冽,全不可能是寻常人家。
而这男子,一派神仙貌,衣裳是不用说的华贵。通身气派叫做个飘然冷肃不可侵,那女子的身量已和寻常男子一般高了,这男子却足高了那女子一头。
她身量不高不低,脖子却抬了许久,酸涩无比。
然,南疆此地本就是个诡谲的地方。能人异士不少,是以她并未更深探究。瞧不出对方来头,便老实安稳地做自个儿的事便是了。她这生意做了许多年不曾衰败,如何做人自然也懂得。
可那女子随后的出手,可谓是让她真正的惊吓。
那指甲盖大的碧蓝宝石,可是举世罕见的东西啊。
她多年驻在这来往经商的要地,上一回见着蓝宝石,还是十年前的事。
东边来的商贾身边的得宠妾室,无比高傲自得地像众人炫耀她极小一粒碧蓝宝石镶嵌做的戒指。
那样小的一粒宝石,化出的华光便几欲迷人眼。
更遑论这指甲盖大小。
她有一瞬间曾以为是那女子作假。可再定睛看去……
没有一个亲眼见到过碧蓝宝石后的人会怀疑它的真假。
她自见过那妾室的戒指后,便一直这样觉着。
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被这女子当作沙砾一般随意交于她作房费的,确实是宝石。
是举世罕见,旷世稀有的碧蓝宝石。
老板娘在犹豫。
她现下便认定了,这女子绝不可能是寻常人。
中土辽阔富裕,有百年王朝大冀坐镇。
这女子,极有可能是大冀的达官贵人。然,实则达官贵人也不足形容罢。
她心中隐隐做了个猜想。
怕是……公主之流。
她一时间怔愣在柜台后。这碧蓝宝石,她不懂该收不该收。
这么一颗,消说房费。大半个南疆都能买下。
老板娘经营的这个不大不小的店铺子。不大黑,也不大白。
太黑了,过。太白了,也过。
黑白交错的世道里,安能独善其身。
可是,即便她收了这宝石后要黑夜杀人封口,得了手也难做。
这地方的消息网四通八达。若她今晚动手,不免旁人知晓。
只怕引火上身。
想到那横死在深林多月的富商和小妾,她心下有了决判。
老板娘神色变幻万千的脸上,重又变回了先前的笑,看着归海澜略带讪讪道:
“哎呀,夫人,这样的稀罕物我这雀巢小店可承受不起啊!您可有旁的银两财物?您可千万小心了,这宝石可不是个寻常东西,我们这小地方,正面上流不通呐。”一番话很是殷切,顺带给了归海澜提醒。
老板娘只觉自己十分人道了。她若真收了,不止这一男一女不得活,自己怕也马上就成了孤魂野鬼。
于是笑眯眯地等着归海澜拿出旁的财物付账。
归海澜听得她这一席话,心中暗暗有了些不同。
只是听得要另付房费,有些犯难。
她身上,只这一颗耳坠子值钱。若是给霜绝做抵押,对方恐也瞧不上。
这样一来,身上真无一点值钱的东西了。
她眉头有些皱,一时间沉默了。
不防那有些熟悉的大手这时又伸了过来,再收回去,柜台上已经多了一盏圆实的银锭。
息炾淡道:
“现下可带我们去房间了?”
老板娘笑的敞亮:
“自然自然!您们的房牌可拿好了。小二!快快来招呼两位客人!”
一十三四岁的白皙俊秀的清灵少年肩头搭着一块擦桌布,从店里头匆匆跑了出来,一边应声道:“诶!老板娘!”
行至柜台,正要招呼两位客人,不防见了二人相貌呆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忙领了他们二人去了那房里。
二人跟在小二后进了房,有旁的长工先行准备好了一席精致酒菜在八仙桌,小二倒足了两杯酒,灵快道:“二位可慢用了!”这才弓着腰退出房关上了门。
留下二人在房内面面相觑。
归海澜心内有些踌躇,却还是同悠闲品起酒来的息炾道:
“此事又是多谢仙君了。来时身上无其他财物……我未曾想到这耳坠子竟是无法流通。待得我归营,定造神庙奉香火以表谢意。”
息炾斜睨她,她却是一脸恳切。他淡淡收回目光,懒散道:
“神庙香火倒是不必。我惯爱清净。且将先前用了我的丹药与这房费结算了便是。至于送你回去的路费,唔,到时候再结。”一番话很是悠然自得。计较的很是分明,直叫人分不清这位在座的到底是个仙君还是个市井账房。
“好,到时便如是结算。”
归海澜闻言惊讶,他竟要亲送她归营。那这遥远的路途自然不算什么。一时突觉心安。对于那些钱财,倒也不大觉得有些什么。毕竟吃了他的用了他的,说来是她亏欠。他索要,也不奇怪。
只是得好好筹一筹这钱财了。
十万金一颗丹药,依他所言,应吃了有十几颗了……
这数目,足够买十几座城池。
她瞧着眼前烧鸭,一时间有些没有胃口。
不知她有没有这么多钱……
再有送她回去的路费。
也不懂按照什么结算。
再不济,便给他些宝石做抵押。她记着这些东西是不便宜的。
思及司库里的许多宝石,于是心中有了些底。这才闻得眼前烧鸭香气非常。
这香的非常的烧鸭,自然是要与人食用的。
她记着之前承诺,微不可察地嗅了嗅鸭子,抬眼看向慢悠悠喝酒的息炾,面上做出恳切道:
“你,可要吃烧鸭?”
息炾正一派高深自得的模样品酒,眼角偶尔斜睨过去看她。
好巧不巧,这几次斜睨,都能看着她对着桌上烧鸭瞧得专注无比,目不转睛。
他嘴角在归海澜看不着的地方轻挑了挑。
回她时又端回了原来模样,清清淡淡地道:
“嗯,有些饿。”
于是便瞧见她本想上手的手执了筷子,略有些吃力的将烧鸭从头至尾一分两半,那匀称的左半边被她夹回了碗里,剩下半边在盘中安详地躺着。
那筷子又向前伸了伸,将盘子往他处推了推。
做完这一切,归海澜方觉心内舒畅了。于是夹起半只鸭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息炾静静瞧着她。
吃的极快,却不显得狼狈丑态。虽面色无大波动,他却能瞧得出她吃的极香。
诚然,归海澜吃的确实很香。
息炾,可谓是个火眼金睛了。
归海澜寻常,是绝不会与将士一道用饭的。
她总会窝在自己营帐里盘腿对着几只大海碗吃的畅快淋漓。
她吃相不好,她一直知道。即便被宫中嬷嬷逼着教养几年,也难改狼吞虎咽的架势。
归海澜知道这样令人生厌,更让母皇鄙夷不已。
她并非不想改。可是这几乎刻印在骨子里的饿,她改不掉。
从前吃饭,是要用人命换的。
几个木桶装了冷却良久的粥饭,配冻成冰碴的馍馍。
这样的饭,她吃了约莫有五年。
僧多粥少。
杀上那么十几二十个人,不过也就换得一顿饱餐。
僵硬地躯体啃着冰冷的饭,还要一边提防别人的抢食和暗杀。
冷。饿。黑。
遍地的尸体,四溅的血花。
这是生活。
出了那地方后吃的第一顿饭,几乎撑爆她的肚子。
那顿饭是什么模样?如今她其实不大想的起来。
但她知道那感受。
似乎有源源不断的温暖,流淌在她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