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那地方后吃的第一顿饭,几乎撑爆她的肚子。
那顿饭是什么模样?如今她其实不大想的起来。
但她知道那感受。
似乎有源源不断的温暖,流淌进她的身躯。
幸而这样的姿态,自出去后就只在私下留存。无奈参加的大小宫宴上,她总是克制着自己,只饮茶水,不动饭菜分毫。
这回多年不曾与人一同用饭,她又腹中饥饿美味在前,引得她一时间忘了从前的习惯与克制,结结实实地咬着每一口,颇有些囫囵吞枣的意味。
待得吃地只剩一副骨架,她才渐渐反应过来。手上动作于是一顿。
再看去,这吃饭的种种条框便都规矩了不少。虽说不上雅然,却也不像个饿死鬼了。
息炾从开始到现在都不曾动过几筷子,一直隐隐地留神身侧大快朵颐的归海澜。见她突然收敛了,大致地猜到了些什么。
他猜想,许是他不动筷子,让她尴尬了。
那规矩不少的姿态,虽赏心悦目了些,却也死板。
这未来夫人本就是个寡淡沉默呆滞的性子,那为数不多的生动他还未曾看过瘾,突地就消失不见,让他心头遗憾了些。
这嘴上咀嚼的动作,也一板一眼。
息炾悄悄盯了这一段,随后执起筷子,夹了一块烧的鲜红欲滴色泽诱人的东坡肉稳稳当当地放进她碗中。
微低着头轻轻咀嚼的归海澜瞧着凭空来的一块肉,有片刻愣怔。
她有些僵硬地抬头,繁茂的烛火下无风无波的黑眸显出一片晶莹。难以言喻的面上,浮出的是一片全不像她该有的呆呆然。
未曾收拾好的头发垂着几缕贴在脸侧,呆中又透着俏皮的美艳。
不远处收了筷子的息炾,眉目的悠远冰雪好似瞬间消融。
他墨蕴流转的一双眼,平和温沉地看着她。
“多吃些,你有些瘦。”
时间好似忽然静止。
归海澜还在愣怔中不曾回神。息炾又一筷子,夹来一只鸡腿放在她碗中。
她蓦地低头,黑长细密的睫毛几次无序眨动。
良久,伸了筷子咬起了东坡肉。
烛火噼啪,屋内悄然。
定定看她半晌不动的息炾,此时没有来地心中宽慰。
瞧她吃的不及之前大口,却也是没那么拘束了。息炾收回目光,顿觉腹内有些饥饿。
眼前满桌的菜肴,好似也着实可口了。
他执起筷子,夹一筷子绿油油的鲜嫩青菜极顺溜地放进归海澜碗中央。而后才夹了另一筷子青菜,优雅中伴着肆意,淡然地慢慢食了起来。
归海澜正吃的心头莫名酸胀渐消,不防地一筷子青菜教她有些意兴阑珊。
她从前是有吃的便满足了。但,也不碍着日后的挑食。
悄悄抬眼瞄他,他吃的貌似挺舒畅。
没由来地,归海澜慢慢地吃了青菜。
此间客栈厨子手艺甚好,青菜也做的比寻常的好吃。
她吃完了,心里暗暗给厨子一个好评价。
看她俱都吃了,息炾于是夹得更勤快,频率更高。
不一时,归海澜人前的白瓷碗被塞地满满当当,再有一会,堆成了山尖子。
她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可息炾似乎感觉很是得趣。
于是烛光浮动的第一等厢房里,姿容若仙的男子悠然饮酒,时不时夹一筷子菜品。
身量高挑的另一绝色女子,俯首在堆得快要看不见人脸的碗里,竭力地吃着。
在房顶看了半晌的老板娘不禁有些感慨。
这拳头大的碗,能将饭菜堆成山尖尖,还堆得如此稳当。
可见实力非凡。
她红艳艳的唇一撇,觉着无趣,终是悄然下去了。
房内二人听得响动,却都不在意。只埋头苦吃的埋头苦吃,悠然加菜的悠然加菜。
……
小二应声进了房门将之前布好的满桌子碟盘碗撤下了。归海澜了无生趣地靠在床榻头,平生第一次觉得吃饭恐怖无比。
这饭店的布菜,也委实多了些。
那位仙君,加菜也过于勤快了些。
她苦吃半晌,肚子几欲破了。那人才停了加菜意图。
这撑得欲裂的感觉,可是多年不曾有了。
她脑袋一时空无一片,只木着脸瞧着房顶发呆,房里有些暖,引得她眼睛有些睁不开。
息炾见她这幅昏昏欲睡模样,忍不住眼中带了笑。
看她这如此实在辛苦,他淡定自若捏了个昏睡诀朝她飘去。
淡淡烟青色的烟霞在她周身盘绕一个圈,倏地消散。
于是昏昏欲睡的归海澜,微微歪了歪头彻底睡了过去。
他行上前去,将靠在榻边的归海澜抱起四平八稳放置在床榻里头。
目光转到脚上沾满泥灰的鞋,他把住脚跟轻轻地将鞋脱下,后又顺溜地除了她外衣裙袄。
绑着一头乌发的锦带也脏污了,他修长的手指勾了几勾,解了带子。那一头长发由此倾泻而下,覆在脸上的部分被他拂开,露出明美幽沉的安详睡颜。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窗外再听不见鸟鸣,俱都随着归海澜一同睡去了。
息炾瞧着她睡得深沉,觉着自己很是贴心。
今日这一系列作为下来,更是贴心地不能再贴。
这付房费,夹饭菜,脱衣物,伺候入睡。在人间也应当是极好的翩翩佳夫婿一枚。
他这一番所做的,可是这千万年来都不曾做过的。
可偏偏这一举一动做的极是顺畅自然。
息炾想,约莫他是个天下第一等的好夫君。
虽则未来夫人面上是不同意的,以后确实不一定。
她是个将领,他便陪着她征战便是。有他做后盾,天下尽收她囊中。
只是……他蓦地敛了眸子。
先前引来的天雷……是了。那人子孙手里,还有两张含着他灵力的符纸。
他懒散,却并非不重诺。
这两次诺,是他应允的。
是有些麻烦。不过无妨。
思及许久不曾见着的惠思,他略想了想。
以他的小机灵,也当是无碍的。
再破烂也有些术法宝物傍身,寻常术士凡人不是对手。明日送她回营后他便去寻一寻,将他带去青洲营里。
妥当。
息炾仙君悠悠赞同了自己所想。丝毫不觉带着弟子去青洲大营赖住有甚不对。
他懒散地撑腮,心道这样一想,一切事都很明了。
夜已深了,他除了外衣靴子,也上了榻。织锦的大被优雅地一掀一盖,二人俱没在被中。
他微微侧首支起半边身子,凑近她,闻得满鼻的淡香。瞧着归海澜稳稳的睡颜,伸出大手重重地一揉,将她紧实的面容揉作肉嘟嘟的一团。
一圆明月静悄悄挂在夜幕上。星河闪烁,他重又躺下,揽着归海澜的肩也一同睡去了。
鸟啼不止。
南疆的太阳极好,光束透过纸糊的窗子零零散散地落进来,在归海澜眼皮上玩耍。
她艰难地挣扎一会,才终于睁开了眼。
一瞬间阳光刺目,她抬手掩住光辉。起身四下看了看。
周围摆设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在昨日来的客栈。
她轻微地呼了口气。
这一觉睡到很是沉稳舒畅,脑中紧绷多时的神经得到了安慰,身子也是一并。
许是睡到太沉,周身有些酸痛,肩甲处尤其。她抬手揉了揉做了松缓。这才发觉自己只穿着中衣。
她揉肩的手顿住了。
昨日……她睡着了自行脱衣?
应不是。她不住扶额。约莫,又是息炾脱得。
此言不虚,息炾穿衣穿的顺溜,脱衣也是不赖。
门忽的吱呀一声打开。入目便是那几欲遮住门板的烟青色高大身躯。
正是息炾。
见归海澜睡得几缕呆毛翘起的呆滞模样,他轻挑了挑唇角。
息炾背着光,归海澜又迷糊,看不清他神色,却被他手中端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那两碗肉粥顺着归海澜的眼神被放置在了桌上。
息炾见她穿完衣物,便顺手递给她漱口的香沫。归海澜接过漱了口,门后有打好的水和毛巾。她挤了毛巾覆在脸上擦洗一番,这才坐到了凳子上。
粥热乎地很,散发着几方食材混合在一起的香气,直教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她道了声谢,便吃开了。
食完早餐,二人便去了楼下柜台前了结清了账。
老板娘依旧是那番模样,笑眯眯地招呼他们二人以后再来。
归海澜朝她点头示意,便与息炾步行远去。
路上行人自发离了他们一丈远。
也不知为何,只是不自觉地便瞧上了他们,又不敢靠近。
沐浴在这一群目光里,二人又回了先前来的那片树林。
息炾招来云头,朝归海澜示意。她点头道谢,便由他揽着行上了空中。
清晨的风有些凉,南疆的也不例外。吹在脸上生疼。归海澜面皮慢慢显出一股红来。皆是被风刮的。
这回招来的云头很是精致。想来行的也极快。
不过半个时辰,脚下已经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大营。
在上头立着的归海澜睁大了眼细细分辨。
不错了,是青洲大营。
她本忧心营中有变,此时看来似乎尚可,也如从前般有序。
她不禁有些疑惑。今日所见的青洲军,似乎有序地过了头。
那一排排整齐立着的,俱是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