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衡帝看着眼前一看便知是珍宝的一堆东西,只是木着脸。
息炾瞧她神色,心道果真是嫌他来的寒酸,暗自觉着有些忧心。
他头脑中急转,想着应对之策。这面前的未来丈母娘依然一派木着脸的莫测模样,息炾仙君坐镇修士之巅多年,此刻却不禁忐忑。
这头的观衡帝,默默瞧着这上门礼,和面色无波却真挚的息炾。竟觉地有那魂飞天外之感。
于是乎未来丈母娘和未来女婿俱都静立着,好似扮作木头人。
……良久。观衡帝抬起眼,淡道:
“仙君恩德,我观衡没齿难忘。只是这姻缘之事,切不可操之过急。天色已晚,仙君不若先行随侍从休憩,旁的事,以后商议也是时间足的。”
息炾不语。虽则观衡帝言语间仍然尊敬,神色却是冷清了。
他本欲拿出绕晕归海澜的本事同他未来丈母娘绕上一绕,却蓦地止住。
估摸也只有他自己知晓,这静立无言的一时里,他隐隐的心慌,只是将面子做的坦荡。
……
难怪凡世之人皆道丈母娘猛于虎。
息炾这一番交战下来,不知怎地就有了这一感慨。
只是既要做凡人的女婿,便还是要尊些凡间礼数的。
其一便是对着岳父岳母恭敬。眼下不见岳父,那对着单单一人的岳母便更要恭敬几倍。
思及这些从前听闻并着自己得出的道理,息炾恭敬又恭敬地行了一礼,道:
“是我唐突,多谢岳母。女婿先行告退。”言毕不顾观衡帝冷怒讶然的面色,径直退了出去。
徒留观衡帝站在原地,额头不知不觉迸出了青筋。
观衡帝:……。
……她只觉心中憋闷。这仙君许是修道修久了,颜色倒是很不大会看。
她冷冽着脸座下,扶了扶额,撇过地下那一堆“上门礼”,心中渐渐又端肃。
方才那会子,她只顾着同息炾交战,看向这所为礼品时只知是珍宝,未曾细细分辨。
这回细看,却叫她当真吃惊。
地上散着五十余朵硕大的雪莲。她乍看觉着是百年一朵品级,此时拿上手,却知晓,此等极品怎可能是百年可有。
那雪莲一只只都保存地极为完善,仿若当即新鲜摘下的。一只便有寻常男子三个头大,每一片花瓣都呈出莹白,散发着淡淡华光。
淡紫与淡蓝色交融的脉络如有生命一般,蔓延浮动在花瓣之中。
雪莲独有的清冷异香盛然,轻轻一嗅便闻得香气四溢,荡人心绪。瞬间便觉着拂去一身疲惫,灵台清明。
每片花瓣的尖尖,都流淌着血色,再看至莲芯,一样的是鲜红。
此等品样的雪莲,绝不是百年就可长成的。更遑论这朵朵血色的极品。
观衡不禁蹙眉。
雪莲,俱是北地所有物。五十年份的便能在旁的国家卖出天价。
百余年份的在青洲也只得大富贵人家用得起。
而最为金贵的五百余年的雪莲,只有皇室可堪使用。
她搜寻着脑中依稀的记忆。都不曾有这等品阶雪莲的踪影。
皇室有诸等秘辛在册,观衡将雪莲放在手中反复观察,一再揣摩,终做了结论:
这五十余朵莲花,俱是长在寒渊峭壁上千余年的冰筋血骨莲。
《九州·归海志》有载:
北地有渊,其名为寒。峭壁陡然藏于其中。
有冰作筋脉血作骨血之奇葩生长于此。非此处不得存活。
闻之延年益寿,食之脱胎换骨。
可堪作稀世之宝。
观衡帝自幼熟读此间秘辛,总的便只有这一冰筋血骨莲可与面前的对得上号。
见过诸多风浪如她,也是心神一凛。
单这雪莲的手笔,便是阔绰地泼了天。
她不禁看向旁物。
通体墨蓝散着荧光的一尺高的草药,有数十捆,一一用织金的锦带绑的笔挺。
柁蓝草。观此大小俱是五百年以上。
是药用不可缺之草。
配合雪莲作药,有奇效。
再有那一盒盒敞开的金条。与现今流通的澄黄色金条不同,这一根根硕大的金条俱显出悠久的赤金色。
她上前拿起一根翻开底下,入目赫然刻着的是青洲三百五十一年。
青洲三百五十一年,距今日,足有五百多年。
旁的器具,无一不是造型古朴精致非常,流光四溢,各式各样地堆了有大半个人高。
一看,便知是甚仙家用器。
观衡帝经过方才惊愕,这时早已冷静。
想来这些东西,于息炾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她不是那等区区小利便失了心神的人。
看他出手地突然,相必来前也未曾怎么准备。
她眼中冷芒一闪。
那一番话,直教她砍了他的心都有。
他虽只说慌忙之下同睡一席,为她疗伤,不说别的。
可观衡帝又不是不通此事的幼女。
即便是仙人又如何?
那孩子生的那样的相貌,孤男寡女,他把持不住,也不过人之常情。
否则,一介仙法卓然的仙人,怎会赶着趟来娶一个凡人?
这世间男子,不论人神,倘真都是一般下贱。
那孩子竟对此不言一字……
什么天定姻缘。长生天便是瞎了眼,才会组上那般多的怨侣……!
她闭了闭眼。
方才压抑的怒,此刻尽是迸发而出。观衡帝狠狠一拍手边茶案,登时便化作了碎屑。
嫚幽婼幽耳聪目明,听得营内动静,二人俱是吓了一跳。
这般不克制的陛下,已有许多年未见。她们面面相觑,思虑再三还是未行上前一步。
那仙君走后,营帐里便隐隐约约传来压抑的怒火……
二人再一对眼,都叹口气。心思各异。
忽的,营内传出观衡帝冷然的命令:
“将那孩子唤来。”
婼幽一愣,道声“是”,忙去寻了归海澜。
这厢归海澜,甫一出门便被等候多时的周舸请去了。
计无施一帮子并着几个知情的将领在一方偏僻的营帐里伸长脖子候了半天。
见着归海澜,俱都是感慨万千。
归海澜稍稍淡淡地安抚两句,便告知了部分他们想知道的。
只是略去太过不可思议的几桩事不提。这一讲,又是好一会。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连连啧声。
屎毕不禁都感叹长生天有灵,将将军归还于青洲。
有些个不禁对那故事中的息炾仙君好奇万分,缠着归海澜想再问上一问。
思及正与观衡帝私谈的息炾,她蓦地不知说什么。
只道是之后有缘俱都得见,只是此事非凡,不可声张。
在座各位都不是蠢得。这仙神一事一旦传开了,便是有不安好心的要凭空多出许多轶事。于是俱都肃穆地一点头。
周舸随即端来了酒水,除却归海澜不沾酒,旁的都喝得尽兴而归。
她心中藏着事,几次想脱身,却到底被缠住,不让她拂了众兄弟的意。
这一纠缠拉扯,太阳便又要落了幕。
归海澜方才出了门,便又被等候许久的婼幽拉住,一把又将她拽回了观衡帝处。
她疲怠,却没法子拒绝。只能入了门,又要如往常般跪下行礼,一双冰冷的手却猝不及防地抓住她手腕,将她拖起。
她骤然紧绷了身体。不可置信又警惕地看向那手的主人,她名义上的母亲——观衡帝。
深藏眼底的那些情愫,此刻难藏。被观衡帝瞧得一清二楚。
她蓦地心头吃痛。
这孩子,竟是这样防着她。
她忽然抚住她的面颊。细细看着她惊愕地面容。
是远山积雪,又如凡世骄阳。
明艳英气,又淡若清风。
唇不抹而自红,却无半分俗媚。
多好的相貌。
一身绝顶的武艺,冠绝天下的容颜。
她从前,怎就那般不待见呢。
果真呐,失去了,才懂得何为珍惜。
她嫡亲的骨肉,合该是青洲享尊荣无数的那个。
是未来的皇。
那些宗室,算得了什么?
……她嫡亲的血脉当作磨刀石太久……这青洲,这天下,本俱该是她的!
观衡帝眼中,慢慢浮出那从未显现过与她的情愫。
归海澜紧绷的身体,蓦地被她眼中柔色扰地缓了几缓。
竟是愣怔住了。
两颊上抚着的冰冷的手,这时竟好似有了些暖意。
天色已晚。眼前却好像分外明亮。
息炾寻归海澜:不得,被告知她又去了观衡帝营帐。心下有些蓦地不安。
他面无表情地靠坐在榻上,懒得分上一眼目光给下头跪坐在地上嘤嘤告状的惠思。
只悠悠地听他诉苦。
“君上这所谓故人的子孙也太过无礼!竟要将弟子关进小黑屋,还好弟子机灵,躲开了!”
“那营帐里没有一个好人!凶神恶煞,还唤弟子作神棍,要用碗口粗的棍子抽弟子屁股!”
“狼子野心啊狼子野心!见君上迟迟不来,还说要烧了我示威!”
……
“君上可千万要替弟子做主啊!这等辱道之人,活该千刀万剐也不足泄恨!”
他大眼儿哭的通红,配着圆润的少年包子脸,倒是有几分可爱之情。
然,息炾却是从不会领会这份可爱的人。
他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了半晌,心中想的却全是此次上门礼寒酸了该如何在丈母娘面前补救等云云。
于惠思,息炾直接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