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了半晌,心中想的却全是此次上门礼寒酸了该如何在丈母娘面前补救等云云。
于惠思,息炾直接无视。
惠思娇娇地叠坐在羊毛毡子上哭的荡气回肠,禁不住都打了两个嗝,却迟迟等不到自家君上回应,加之哭的累了,一时有些泄气,就这么蹭了几步靠在了榻边,肉手嘟嘟欲要抓上息炾的衣角。
被他嫌弃地一甩。
惠思:……抓个空。
虽自家君上一贯这样冷漠无情,却也不曾无情至此。
忆起在那哏州城里受得难,加上又君上懒得瞧他一眼,惠思不禁又泪眼婆娑,鼻子一抽吸吸鼻涕,却怎么也吸不完,和着眼泪一起往下滴地欢畅。
可叫一个泉眼无声惜细流。
息炾冥思几场,却终不大能解。又有惠思哭的他厌弃,当下淡道:
“唔。知道了。你这鼻涕可是要将地都糊满?”
惠思听得这不大怎么淡然的声音,蓦地一凛,登时止了眼泪,袖子胡乱抹着脸上涕泪。
息炾面无表情。
惠思两把抹完了脸,低声道:
“谢君上,弟子先行告退。”
息炾淡淡:“嗯。”
惠思顷刻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只留息炾在帐中静坐。
此时也是全然黑了天。青洲外有那黑影悄悄拂过。
不多时,哏州城将士里里便是一片哗然。
安阳璟冷冷坐在榻上,面前俱是神色凛然的部下。
暗探所报,众人自然都知晓了。
安阳璟端坐于上,沉默良久不曾一动。座下的将士,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一同不动,连私下窃窃然都不曾有。
可见此次事态,着实严重。
万万想不到,那北地女蛮子如此命大,竟突然就出现了,还毫发无损。
……更想不到的,是那北地蛮子的头,居然敢如此丝毫掩饰不作的,就入了哏州境地。
而他们一路守在诸个关口的探子,却无一人禀报她行踪。
还是……还是他们自行露出的踪迹。
竟是这般,不把大冀放在眼中。
安阳璟蓦地冷笑出声。
难怪那女蛮子如此猖獗。看来这青洲北地阖族上下,都是一脉相承。
不知礼数,野蛮无理,目中无人……。
座下一众人听得上头突然冷笑,更是瑟缩,良久无人出声相谏。
常将军闷着头,心中憋闷不已。那女蛮子本是在军火库口被一方九重塔压下的,而后却不知怎地消失了不见。
殿下对此只字不提,也不允许外露。只对外道是魔头已除。
却不想那一早上的大战,青洲那帮蛮子不知从哪里寻得的高人,竟是合力将他们压下了。
冀军损失地不少。殿下便也不乘胜追击,只时不时去套那神棍的话。
思及那小神棍,常将军又是一怒。
倒还真有两把刷子,搅得哏州城鸡犬不宁。只是神棍终究是神棍,他口中连连道的君上,哪里见得现了身。
终是趁着殿下不在将他逮住好生教训一顿扔出了城。为此殿下竟是发了怒要罚他。
……到底是黄口小儿。刚刚弱冠。
这鬼神之事,如何能够尽信?
人各有命,将担子放在一个毛头神棍上本就是无稽之谈。
也不知是不是别家来的探子装的。一顿打不过便宜他罢了。
哼。耗子般会窜溜,若不是他到底尊敬鬼神,便将他直接绞了脖子挂在城门示众。
常将军面上愠怒不定,却顾及着安阳璟所在,不敢造次。
现下最要紧的是那个女魔头连带着北蛮头子。
据探子来报,那头子居然也是个女子。乍一听他当真是要吐口老血出来。随后心下也鄙夷不已。
偌大的北地,男人竟是这般无用。有个上阵杀敌的女将军便罢了,偏一国之主也是个女人。
这一席排头也半点不作伪装,张扬地很。约莫恨不得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青洲北地男人是个次要,女人才是主子。
此番作想,虽是很贬低青洲男子,却也不是太过奇怪。毕竟青洲远离天下人视线久已,九州志上甚至都将他们一笔划去。
所谓习俗,样貌等一干寻常消息也俱是一片空白。
像常将军这般的,自是不懂青洲从前事,连带着也便只能靠自己猜测。
青洲听在外人耳中便是不堪教化的蛮荒极寒地,然实则是个较中土开化许多的地方。
男女的位置,虽不能说完全相同,全是大体差不多的。
归海一族从前出的君主,虽也是男子占了大头,但如观衡帝这般执掌大权的女子,却也出了好几个。且俱都是赫赫有名的,丰功伟绩载入史册供子民拜读。
青洲从没有中土那般野蛮无礼的规矩。甚么未出阁女子不得与外男相见,三从四德,烈女碑,在青洲人看来俱是狗屁。
男有男子智慧,女有女子智慧。二者应是相辅相成,互助而为。
如中土那暗暗里吃人不吐皮地方一般,根本就是讲女子当作玩物附庸罢了。
甚至有那男子,若是柔弱了些,都要被卖作勾栏里去当了小倌。
可有所谓人伦可言?
皆是作了一堆大道理装作面子,里子里什么坏事都做尽,还偏要向外人弄出一番德高望重的模样。
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俱是披着人皮的畜生罢了。
可谓是惺惺作态的一大典范。
时间就这么着一次次流逝。众人只是默着,不发一言。
良久,安阳璟抬了眼,眸色冷冽瞧着众人,冷声道:
“这两日将士们休憩地够了,是勤加操练的时候。不日恐有一战,劳烦诸位提起精神,一齐应战。
哏州,若在失了。陛下震怒,我等难以担待。
散了吧。”
一番话,虽冷冽了些,确实实实在在地点出了要在。
众人被提点,俱都面皮一紧。
当朝镇武底陛下虽明德,往早了些的老臣却俱都是知道他性子的。
年轻的陛下,性情暴戾恣睢,最恨拘束,杀人诛心,挥霍无度。
早在当年龙子夺嫡时,朝中九成的官员都是从未在他身上下过注的。
这样性情的人当了一国之君,大冀百年基业可是要就此毁在他手上?!
却未想,他竟私下豢养一众死士。手段雷霆,连斩五位兄弟手足,成功登上王位。
而后更是连连镇压宗室藩王,不服的,俱是连同九族一齐砍了。
这般残暴肆虐,却有用地很。朝中一时人人自危,都不敢与他作对。
本以为大冀真要在这位帝王手上没了,却没料想他是个颇有才学之人。
论文武,竟都不输当朝文武两位状元。更后众人才发现,这位阴狠暴戾的君主,居然是个实打实的天纵英才。
未及弱冠便御驾亲征,大杀四方,震地周围一片暗地里做尽阴私事的俱是破了胆。
收了失地,抢遍粮草金银,埋了俘虏,恶名昭彰于天下。
当真是个比土匪还土匪的君主。
虽如今敛了脾性,可若疯起来,便是见谁咬谁,不撕下一块肉来是绝不肯放手的。
那精光依旧的眼只需那么懒懒一瞥,便直教人骇目惊心,两股战战。
而这位国君,又是个极其护犊子的。
至今膝下只三位皇子,后宫几个嫔妃守着偌大宫室。
这位端坐在高处隽美无匹活像国军五分的三殿下,安阳璟,更是人尽皆知地受他宠爱。生母是他青梅竹马,早早生了孩子去了,于是安阳璟自幼便由他亲自带大,手把手地教识文断字,骑射武艺。
赐下居住的宫室是从前太子所居的东宫,只大大地修缮了一番,摘了“东宫”二字的牌匾换作“越阳宫”,奇珍异宝无数,连司库都要充了半数给他。
可当真称得上是宠溺。
旁的两位皇子,竟是都做了陪衬。
这明晃晃毫不遮掩的模样,可不是昭示天下,三皇子安阳璟是未来储君?
即便不曾下旨册封,却只是缺个名头而已。
虽则宠溺无度,却并非盲目溺爱。这位三殿下,无论武艺谋略,为人处世,委实都是顶尖的。
承得他父亲的天赋异禀,安阳璟学什么,都快的惊人。
无可厚非的是公认的大冀下位君主。
这般的文韬武略,实在令人折服。
然陛下年纪毕竟大了,常常莫名忧思不已,身子骨着实不大好了。
三殿下已长成,刚至弱冠,才学容貌名满天下,陛下终是放了手,让他来历练一番。
皇子与他们这等臣子可能一样?
况且安阳璟,还是皇帝陛下的眼珠子。
若哏州出了事,难免波及到三殿下。若是波及到三殿下,难免得承接陛下的怒火……
一怒千里火烧尽,他们这阖家的项上人头,远不够他砍的。
当下思虑透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众人皆是更警醒三分。
于是俱都真心实意地道了声“是”,遂着急慌忙的退下了。
一个个回去都部署起来。
那北地女蛮子回来了,如何能不加紧操练。
四面八方的压力此时全都压了上来,无论将士还是兵卫,俱都哀声哉道,却又无甚办法。
既是上了战场,便不是来享福的。
你死我亡,再正常不过。
他们身后的是家国,如何能够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