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们扎营的位置在哪,距离此地有多远?人数多少,又是什么人掌兵?”范舟问道。
“差不多要走半个时辰。”
许平生被松了绑,本本分分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军中一般都是要求在日落之前回到营地的。
外面这些荒地在夜晚会有非常强大的风沙,并伴随温度骤降,人也会被卷到很远的地方去,甚至当场冻死。
而越过这块荒地,就是那逆贼夺去的锦鞍城——
陵奉锦鞍两城现在都处于前线,战事最是激烈频繁。
所以为了行军方便,以主城向南方辐射,相隔大约骑行一个时辰的路程处,共设有西南三营东南三营六个驻地。
每处营地都长期驻扎着上千人马,基本设施完备,作战灵活,进可直捣黄龙攻入锦鞍,退可回守陵奉相互驰援,并与主城长期保持通讯、联络消息。
西南方向第二营的最高统帅是胡元大都统,往下还有两个小都统和十二个百夫长,我是其中牛百户的手下。
牛百户便是方才那个身着重甲的大汉。
今日中午时分有哨兵来报,说这边发现了一小伙反贼的踪迹,他向大都统禀报后,就率了我们出来搜寻。”
“那如果我们想要混入军中,你有没有办法?”
白广财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啊!?”许平生整个人一愣。
“咳咳——是这样的。”陈刑连忙将白广财推到一边,解释道:
“你要知道,我们那个……
仙界啊,它和你们这片大陆的联系通道还不太稳定,所以这么些年才一直没有人过来。
我们几个误入此地呢,身体也是受了伤,想先寻个地方养伤,不愿太兴师动众。
何况按你说的,这里的人大部分都不相信天外来客的存在。
我们也不想浪费时间同这种无知者解释,只待恢复过来后接引更多的仙使,再昭告四方,让此地恢复昔日的荣光。”
“嗯!”
许平生听到这话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那帮可笑的愚民自是不配瞻仰仙人仙姿,若是闹出误会来,我罪该万死。
只可惜,我也没什么能耐,只怕会委屈了仙人。”
“无妨无妨,仙人不会怪罪于你。”
陈刑抚着莫须有的胡须,语气都文绉绉了起来,慈祥地笑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安置我等,请速速道来。”
“仙人有所不知:
如今此地战乱已有两余年,如我这般前线的小兵,不少都是被抓来的难民逃犯,甚至还有上面的将领战事失利不愿担罪责,从四处招收人马,将平民百姓强行充军。
导致军中、尤其是主城外的营地,许多小兵都没有正式编职记录在册,那些大人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你们想要混入军中,完全不是难事。”
说到此处,许平生的神情有些黯淡:
“与我一伍的几个兄弟在昨日的攻城战便已死绝,本应将我重新编派,但没想今日又有战事,便暂时搁置了。
那几位原本就是没有入册的逃犯,名字都无人知晓,倒是我,因为读过几年书,爱做些小诗,营中认识不少人。
故只要有我做保,你们的身份定不会有人怀疑,就是恐怕会有些劳累。”
“这倒无妨。你现在便带我们回营吧。”三人满意地点头道。
“几位仙人请随我来。”
许平生合手作了个揖,准备带路,但刚一抬头又顿了顿,指向陈刑背着的包裹:
“这包袱却是不能带进去,军中吃穿用度皆是统一调配,小兵不得私藏,出入还要查验的。”
“没问题!”陈刑爽快地答应道。
他包裹里的东西大多只是以备万一,将几个必须品拿出来分给范舟二人揣在了身上,其余的丢也无妨。
几人又是整理了一番,接着便紧随许平生继续朝北走去。
半个时辰后。
当陈刑在望远镜的视线范围内看到那处驻地时,天色已经愈发变暗。
又往前走了近千米,如同铁血铸就的城池便映入眼帘。
作为专门为战事修建的营地,其大小不过百亩左右,一两千个人还差不多,再翻几倍就够呛。
城墙有七八米高,上面不少小兵巡视,远远看过去坑坑洼洼得像被狗啃过一样,许多地方的颜色也不齐,明显是后来补上的。
而往下,一整座城池往外辐射百米的土地,都被鲜血浸润成了褐色,离着老远都能闻到一阵阵的血腥味。
甚至就在城墙跟,现在还堆着上百具尸体,看上去应该是昨天的攻城战中留下来的,正有一队队士兵拿着拖车来回搬运。
护城河是没有的,瓮城也是没有的,城门外只拦了几尊象征意义的拒马枪。
好在各个方位都有许多哨楼,尤其是往北边一直到陵奉,每隔一公里设有一座哨塔,哨兵五人一伍轮流更换,时刻在营地与城池间传达消息。
陈刑几人方才一路走来,就进入了好几座哨楼的侦查范围,还遇到几伙来回游弋的侦骑,而那些个人居然都认识许平生,骂了两句便放了行。
“嗖——”
许平生正向他们介绍着营中的规矩和注意事项,陈刑常年在生死之间锻炼出来的敏锐直觉便让他猛地顿步,拽住许平生往后一躲。
范舟二人反应也不慢,连忙后退了两步。
下一秒,一只长箭就直直地射入了他们面前的地上,箭尾还兀自风骚地摇摆着。
“!”
许平生整个人一惊,迅速抬头,看向前方不到百米处一哨楼上、正持弓瞄准他们的小兵,怒目而视。
“站住!来者何人?”
那小兵狐疑地打量了他们几眼,大声叫道。
“许平生,牛百户手下的许书生是也,你不知我是谁也敢随意开弓?”
“牛百户明明方才便已进城,你莫要糊弄我!
何况我又从未见过许书生,怎知你是否为他人假冒?”
“我若是他人假冒,还能走到这里?你便随口问一句也该知道我是谁——
别拿那箭对着我们!”许平生气道。
“你身后那三人又是谁的部下?”
“自然是与我一伍的,伍长昨日守城便战死了,你还想去找他不成?”
“你莫要激我!
除非你能证明你是许书生,否则我定不会放你们入城!”
小兵斩钉截铁地大喝,手中的弓仍旧绷得紧紧的,直对着他们。
“这又是何人在此闹事——”
两人正对骂着,方才从城门走出的一队步兵又被吸引了过来,为首的大汉眉头紧皱。
“鲁百户!”哨楼上的小兵叫道:
“这有一人自称是许书生,却与牛百户等人走散,想要进城。”
“许书生?哦,我记得你!”
“鲁百户。”许平生连忙朝大汉拱手,抬头又轻蔑地瞟了一眼哨楼小兵。
但大汉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似乎对许平生十分不满:
“不过走散?这行军如何走散得了?
营中向来都是以至少20个人为单位出城作业,若是走散了也能进城,以后都单人活动得了!
今日本应将你军法处置,奈何先前胡元大都统说要寻你,便饶你一命,下不为例!”
“大都统找我!?”
许平生注意到了重点,眼睛一亮。
“我还会骗你不成?他今日巡城,正好看到你在城墙上做的酸诗,赞不绝口,特地让牛百户去寻你。”
大汗酸溜溜地说道,“你这身后三位又是何人?”
“与我同一伍的,兄弟三个都是从荥关那儿逃过来的难民,你懂的。”许平生使了个眼色。
“这些日子,难民倒是越来越多了……
行吧,你待会儿进去先找牛百户,在册上给他们挂个名号,随便编个身份也好,免得大都统问起来又要训话。”
“好勒!”
一行人于是畅通无阻地进了城。
果然不愧是为战事搭建的驻地,硬要描述的话,大概只是在一片荒地上围了一圈城墙,纯粹的假冒伪劣产品。
内部靠东边一大半的区域,都是士兵们休息的地方,一顶顶帐篷紧挨着,脚臭汗臭血腥味儿、食物发酵后的屎味儿都混杂在一起,闻上一口便飘飘欲仙。
并且由于昨天的攻城,放眼望去,三个人里边就有一位伤兵,更显混乱。
剩下西边一小半的区域,则分散着马棚茅房兵库伙房粮仓等简陋设施,同样臭气熏天。
现在大约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几只大锅里煮着滚滚的粟米粥,加了大把的菜叶和几坨肥肉,最上面还飘着一层油花。
据许平生说这已经是十分丰盛的晚餐了,但粥里也拌满了灰尘脏泥,闻不出什么香味。
小兵们以十个人一队,轮流端着自己脏兮兮的破碗盛粥,喝得还挺开心。
“哟,这酸秀才还没死呢!”
“许书生,今天又做了什么诗啊?”
“书生回来了!”
许平生果然如他所说,在这个营地里名气不小,每走几步就能碰到一个跟他打招呼的。
这家伙在军伍中浸淫了好几年,也不再是以前的单纯书生,毫不客气地一个个小声回怼。
一直走到这帐篷堆的深处,
这里也用拒马枪单独围出了一大块地,还有小兵手握长枪看守。
里面是数十个房屋大小、驻扎整齐的军帐。
他们几人才刚走到跟前,就看到一个大汉从帐中钻出。
大汉与许平生面面相觑,愣了半晌,忽地直起身来,怒骂道:
“直娘贼!我还道你个天杀的穷书生,已经先一步下地去了呢!”
“我自不会比你这个莽汉先走!”
许平生呵呵一笑。
“我怎么听着他们的对话……
感觉那么出戏呢?”陈刑表情有些复杂,小声说道。
“我也是!”
白广财二人深以为然地拼命点头。
三个人接着又跟进了牛百户的军帐,许平生两三句话将来意说了清楚。
“我最后收队时明明还特地找了你几圈,居然会落下了四个人!?”
牛百户将桌上酒碗中的水一口喝干,猛地一拍:
“我且不识字,但你个腌臜秀才也莫要将我当傻子糊弄,你们怕不是在杀敌的时候逃跑了吧?”
“你与我砸什么碗?”
许平生眼珠子一转,也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面色委屈得像个被冤枉的小媳妇。
“我许某自从来到此处,虽是个书生,但哪一次打起来不是冲在前线?
你便不信我也罢,何苦给我这些冤气受?
这三个小兵都是昨日才逃到二营来,戎甲尚且没能配齐,哪里见过那厮杀起来的场景?
你又只顾自己冲杀立功,何时留意过后方?
我见他们三个胆小,被吓得拼命逃窜,怕他们走失在这荒地害了性命,便追上前去,紧赶慢赶才将他们捉回来。
后来见你们已经先行了一步,只好自己回来,一路还被那个哨兵辱骂,这如何怪得了我……”
陈刑:“???”
范舟:“???”
白广财:“???”
这家伙怕不是路上被掉了包吧!?
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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