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也罢,你莫要同我长篇大论的讲,我听得头痛。”
牛百户烦躁地连忙摆手,止住许平生的滔滔不绝,又转头看向陈刑三人,自顾自地说道:
“你们三个鸟人也是从荥关逃来的难民?
那鬼地方,现在一个个泼皮无赖的都往这儿跑,东南三营昨日还闹出了大乱子。
要不是战事紧张,真该拿你们这些天杀的狗奴才去填天湖……”
“你又满嘴疯话!我前日才听他们说,朝中已派姚相前去调查赈灾,想必也会很快事了,到时你又该埋怨手下没人了。”
“不过是一个山野疯和尚,能成什么事……”
“小心说话!”
“嘁!”
接着几人顺利地登记完名字,便被那大汉赶了出来。
一行人又按着牛百户的指示,前去胡元大都统所在的中军大帐回话。
范舟二人被拦在了外面,陈刑则在强烈要求下被许平生带了进去,但也只能较远地守在一旁。
大都统同样是个威猛雄武的汉子,年纪不轻,鬓角已添白发,却显得更加沉稳,当时正在沙盘上比划着什么。
他见到许平生也并未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夸了两句便问他要不要换个轻松点的差事,许平生却是连忙拒绝,一口一个要为聿国抛头颅洒热血,不斩南贼誓不休,说得慷慨激昂。
胡都统对此深有共鸣,听着不断点头,眼里流露出赞许与欣赏,语气更加和蔼。
他又问许平生,明日是否想同他一起回陵奉主城汇报军情,顺便购置些物资。
许平生顿时一愣,但还是在陈刑疯狂的眼神暗示下,点头应承了下来,并多要了一个名额。
出了中军帐。
几人跟着许平生来到今夜将要凑合一晚的十人军帐。
其内部也就十数个平米,一边是一排离地半臂高的夯土矮炕,紧凑地挤着十个被窝,下面垫着的粗布和枕巾颜色发黑,破烂不堪。
许平生倒是十分开心:
“昨日那贼军来打了一仗,接下来几日怕是会多闲一些。而且今日辰时,李百户又带了两百余人马前去支援东南三营,军中人数少了许多。
所以环境是恶劣了些,几位仙人却不用怕被他人打搅。”
陈刑三人虽嫌弃,但也不是什么矫情的小姑娘,大马金刀地一坐,又冲许平生问道:
“方才那大都统所说的明日入城,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几位仙人也是好运气,刚好碰到这事儿。”
许平生笑眯眯地说道:
“像我们这些城外营的兵卒,是不允许私自入城的,想要去陵奉,只有每半月一次、大都统汇报军情的时候或许有机会。
入城虽说是让我们购置一些物资,但主要还是给机会我们在城内休整一番——
毕竟营中实在是太无聊了。
这个名额有时会作为战功的奖励下发,入城前还会给每人多发些军俸,足够痛快地耍上一天了。
不过那名额太少,一般只有三四十人。而且大都统上一次回城才不久,照理来说,再去还需得等个八九天。
忽然又传去,八成是遇了什么大事。
对了,方才大都统只许了我两个名额,只怕还得委屈另外两位仙人,在此地劳苦一天了。”
白广财听到这儿正欲发话,却被范舟使了个眼色止了下来。
陈刑也是隐晦地冲二人一点头,继续问道:
“那你们之前谈论的荥关难民呢?”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许平生说道。
“荥关位置处于两山之间,原本山清水秀,是少有的绿洲,环境比京城还要胜上两分。
只是听说从上个月开始,不知为何,绿洲急速退化,都变成了一片片黄土,根本生存不下去;并且还疯了死了不少人,谣言传着传着就变成荥关受到了诅咒,人人自危。
前些日子朝廷又把那地封锁了起来,里面的百姓想逃,但一是户口在其他城池入不了籍,根本无法行事;二是都觉得他们受了诅咒,不愿意接触他们。
逃的人太多,荥关和这儿隔得不远,上头索性让我们分兵去抓。
原本是该遣返或定罪入牢的,但毕竟也不清楚走失了多少,许多将领不愿麻烦,干脆就将那些难民都打散充了军——
这边的小兵手上都攥着几条人命,对诅咒的事也毫无所惧。
事情传开后,荥关不少人宁愿上前线都要逃离诅咒,便一窝疯地往这儿跑,上面已经骂过几次了,但刚好最近战事又紧,城外六营本身又乱……”
几人正说着话,帘子忽然从外面被人掀开,一个小兵探了进来:
“许书生,吃饭去咯!”
“马上来马上来!”
“几位仙人,你们……”许平生迟疑道。
“我等身上带有食物。”
范舟想到那锅邪恶的粥便连忙推辞——陈刑先前包裹里有包军用的压缩饼干,三个人凑合着吃一餐是没有问题的。
“那我便先前去进食了。”
“等等。”陈刑叫道:“我这里还有多的,你与我们一起吃吧。”
许平生顿时愣了愣,拱手作了个揖,到一旁沉默地坐下。
三人于是又问了许平生许多问题,直到天色已经完全变黑,那些小兵都回到各自的帐篷里休息,外面也开始有人巡视。
再过一会儿就彻底肖禁了,出帐者一律军法处置。
——即便是三急,帐中也有恭桶随时准备着。
许平生这时的神色已经有些焦躁,站起身来拱手道:
“几位仙人切记,夜里万万不可高声交谈或发出太大声响,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也莫要慌张,若是发生营啸,军法处置是绝不会含糊的,我这就不打扰几位仙人了,另寻别处歇息!”
“哈哈……”
陈刑当即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不用,左右这里铺位还多着,我们若是有什么问题,还能随时与你照应。”
“这……”
许平生看着面前三人慈祥的微笑,忽然想起下午被他们抓起来时,那种濒死的感觉,一时不敢多说。
二更人定。
营中没什么娱乐项目,小兵们都睡得很早,现在距离陈刑他们上炕,也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帐篷外面又是一队巡查士兵走过的脚步声。
而就在这时。
长炕的最右边,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忽然睁开了眼睛。
许平生先是偏头看向陈刑三人,发现他们并无动静,这才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
他迅速而安静地裹上深衣穿上了破靴,又小心翼翼地找到一摞粗布塞进了自己的被窝——
鼓起来一块,还真像里面睡着人的样子。
确定没什么遗漏,他猫着腰、蹑手蹑脚地从军帐扎得较浅的背面,掀起一小块口子钻了出去。
“呵……”
果然,帐中许平生以为睡着了的三个人都清醒得很,这时纷纷坐了起来。
“跟上去!”
陈刑把衣服一套,一手短刀一手枪,从方才许平生钻的地方,也迅速溜了出去。
弯月高悬。
营地里此时寂静无比,傍晚时燃起的一堆堆篝火都只剩下零星的火苗,数十个小兵以三人为一组,举着火把轮流走动巡视着,城墙上也有持弓向城内的弓兵,站在高处随时紧盯着突发状况。
许平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但显然也并不熟悉,紧张得要死。
不停地抬头四处张望,脚步十分凌乱,只恨不能钻到地里。
反倒是陈刑三人最轻松,在这个只粗略看过几眼的地形如鱼得水,如同黑暗中的影子。
不仅没让许平生和那些巡查的小兵发现,甚至还能一边抽空观察,一边相互之间以手势交流。
毕竟……
陈刑是个杀手,专业的杀手;
白广财虽然身形微胖,但却是小偷出身,偷东西贼溜;
范舟向来信奉着多个女朋友多条路的原则,撩妹的同时,梁上君子也当得十分娴熟。
跨越千年成体系的成熟技术,可不是这些小兵们能够轻易发现的。
许平生原本想到大都统的中军大帐去,但那一处守卫最严密。
他潜行的技术一般,胆子又小,差点就被发现了,还是陈刑朝另一边砸了块石子,转移了那守卫的注意力,他才得以逃脱。
这家伙在慌乱之下也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只径自向牛百户的行帐摸去。
陈刑看出许平生的意图后,便同范舟二人打了个手势,先一步冲到了前面。
这种级别的行帐大约二十余平米,前面除了杂物,就是一张大桌吃饭商议军情,后面才是牛百户睡的地方,中间由一条布幔隔着。
牛百户不愧是血雨腥风中练就的狼人,警觉性极强,他们三人才一进来便瞬间惊醒,一手抄起横在床边的大刀便欲开口大喝。
陈刑的动作则更快,一个闪身跨到了炕前,往其后颈处就是一个手刀。
大汉软软倒下,又被陈刑推到地上。
范舟迅速接上,拿起牛百户脱在一旁的外衣套在了身上,往床前一坐。
白广财二人转身躲到了黑暗的角落里。
“牛百户,牛百户!”许平生刻意压低的声线,正好从布幔的另一边传来。
“谁!”
几秒后,范舟装作方才惊醒,口中拟着与牛百户一模一样的声音,喝道。
“是我,许书生。”
“你个泼皮杀才!半夜潜来此处又想干甚?”
“百户,我是有要事相禀——”
许平生在紧张之下,无意计较为何那汉子这回竟像个小媳妇儿似的,隔着布幔与他对话,也不敢掀开看看,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我今日见到了仙人!”
“什么?仙人?”范舟学着牛百户的声音,怒骂。
“你又来消遣我,怕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真的是仙人,我绝不会骗人!”
许平生急道:“我亲眼所见的,他们还能招引九天神雷!”
“噢,竟是如此厉害,那你又准备如何行事?”
“百户,你不必担心,那些仙人相当愚笨,很好糊弄!
我已经把他们骗进了营中,让他们做我手下的一名小兵——就是今日黄昏你见到的那三位。
这些仙人的本事稀奇古怪,相当厉害,若是置之不理,只怕以后会掀起大乱。
不过我今日已经稳住了他们,虽然后来他们对我似乎有些怀疑,但还在掌控之内。
这几个仙人很可能就是我曾经与你们说过的、千年前的那些天外来客,他们又要重现于世了!
好在才来到这边,他们都受了重伤,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利用一下他们。
明日我就要被大都统带去陵奉,还会有一位仙人与我同行,剩下两位暂时仍在军中,但我已经将他们安置好了,应该不会出大乱子……”
“那你之后又准备如何做啊?”范舟咬牙切齿。
“百户你放心,他们几个都不是非常聪明的亚子。
你大可假意对他们好些,只要先稳住他们,给予一些优待再卖卖惨,他们心向着我们,又有这个所谓的隐藏身份在,等那些反贼再来,必然能够为我们所用!
甚至,如果我们真的能与他们摊上关系,成为知己好友,那就更好了!
据他们所说,那个通道还能来许多仙人,以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仙人为我们所用,做我朝的打手!
而反之,若是他们实在桀骜不驯无法收服,反正他们现在实力还未恢复完全,我们可以趁早……”
许平生正兴致勃勃踌躇满志地说着,他面前的布幔忽然就被掀开了。
范舟几人实在忍不住,走了出来。
“怎——怎么是你们!?”
许平生大惊失色,整个人向后退了两步,不敢置信道。
“呵呵,愚蠢的凡人,你对力量一无所知。”白广财冷笑。
“早就发现你不对劲了,特地给你一次机会,想看看你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没想到你这家伙心还蛮大,找死的方法也真是出人意料。”范舟冷笑。
陈刑则是迅速上前,趁着许平生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揪住他的后颈敲晕了过去,同时冷笑。
“好家伙,想得还挺美!
我拿你们当我军工厂的免费劳工都还八字没一撇呢,他倒先要把我们当他的打手了,他拿屁股请吗?
范舟,没想到你这家伙为了泡妞学来的变声之术,还挺有用……”
“呵,小事儿。”
三人又将地上的牛百户拖回了原位,一应东西都摆放齐整,待他明日起来,八成只会觉得昨夜做了场噩梦,就算有印象,黑夜中看不清人脸,他也没有证据。
随后,晕倒的许平生也被他们背着,偷摸摸地原路绕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