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流这般旁若无人地与颜真卿叙旧,倒是将那阿萨辛晾在了一边,如何能让他不羞恼?
阿萨辛惨白的面颊上满是怒色:“谢云流,你可知我这六十多年是如何过来的!”
谢云流不耐地掏掏耳朵,哪儿还有一丝高手风范,倒像是市井泼皮一般嘟囔道:“我哪儿有闲工夫管你?”
阿萨辛闻言,差点儿一口气缓不过来便要去了,沉声恨道:“那一剑,几近将我的根基全斩碎了,你可知我光是养伤便花了三十年!”
“这么多年来,我每时每刻不在修炼,但凡只要能报那一剑之仇,哪怕是不择手段丧尽天良,我也会去做!”
谢云流嗤笑道:“当年之事,不过是咎由自取,能怪何人?”
言尽于此,阿萨辛倒是有些释然了,洒然一笑道:“说一千道一万,不过一战!”
“谢云流,来吧!”
谁曾想谢云流却是摇头道:“今日我没心思,不太想打架。”
此言一出,顿时将牧十一与张道灵雷了个外焦里嫩,敢情这师伯祖行事全凭心情啊。
倒是与之相识已久的颜真卿脸色不变,似是之前便知晓一般。
“是么?或许,今天由不得你不打了!”
阿萨辛立于城楼上,手指着下方的牧十一道:“我若是对他出手,你救或不救?”
谢云流随意瞥了一眼那少年,漠然道:“纯阳宫弟子没有四五千也有两三千吧,死上一个又何妨。”
张道灵差点儿笑出声儿来,但又觉不妥,急忙憋了回去,丢给牧十一一个抱歉的眼神。
牧十一只能摇头苦笑,他还能说什么呢?
想不到掌教常挂嘴边的大师兄,竟是这般随性,倒也是见识了。
阿萨辛阴恻恻一笑,道:“若我说他是沐白衣的弟子呢?”
呼!
忽有风来,雨丝似更急了些,噼啪砸在脸上竟隐隐有些生疼。
谢云流那身白衣随风鼓动,呼呼作响,手中长剑寒光更甚,声音更似冬夜寒霜:“那你,动他试试?”
沐丫头的弟子么?
谢云流这才认真地打量着那少年,通幽上境不过勉勉强强,俊俏也有几分,身怀剑元,倒是那把剑让他有些看不透。
说起来,好像数年前便已见过,当时少年一副瘦弱模样,灵根枯萎并未修行,如今却已入通幽,丰神俊朗,未能认出倒也情有可原。
想起那丫头,谢云流脸上冰霜尽散,望着牧十一和煦道:“你师父可还好?”
牧十一哪儿敢怠慢,恭然行礼回道:“十一见过师伯祖,师父她很好,只是偶有念及师伯祖,盼能一见。”
谢云流抚须点头,笑道:“说起来也有小几年了吧,我倒是也想去见她,只不过那纯阳宫可是李小子的一亩三分地,我也不便前往。”
李小子……
想来,也只有眼前的师伯祖才敢如此称呼掌教了吧。
“掌教他,可是一直挂念着您老人家。”
谢云流闻言,沉默了许久,渭然一叹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也该过去了,我抽空会去纯阳宫看一看的。”
“有些乏了,待我将此人料理了就回去了。”
谢云流手中长剑直面阿萨辛,道:“小十一,你可要好好看着,能从中领悟多少就靠你自己了。”
还是要出手了么!
牧十一肃然点头,目光落于他剑上。
“来吧!阿萨辛!”
阿萨辛仰头长笑,蛛腿轻点,漆黑灵力涌出,腾空而起,直奔谢云流而来。
那城门楼子本已在风吹日晒之中变得破旧不堪,如何能禁得起这一跺,瞬间便化为一堆碎石,狠狠砸落,腾起一片烟尘。
六支蛛腿汇于一起,顶端似有一道漆黑电芒,转瞬即至!
只见谢云流手腕轻晃,划出一道奇异弧线,长剑随之而动,轻轻斩出一剑,万千风雨随剑芒前行。
黑芒与剑芒交接之间便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波动。
哗啦。
雨幕似被切开,空气中在刹那间变得火热。
噗。
阿萨辛嘴角溢血,面上有几分不甘,几分哀伤,那六支蛛腿上裂纹密布,从中滴落些许漆黑血液,落地便蚀出一个个的小坑。
“嗯?”
谢云流似有些诧异,看了一眼却也明了,轻道:“难怪你如今能挡住我一剑。”
“你身后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是魔族之物吧?”
魔族!
场中诸人闻言色变,这个词,对他们来说,可真是太遥远了些。
这阿萨辛,竟是与魔族也有瓜葛么?
阿萨辛苦涩一笑,竟有几分悲凉之色:“是又如何!这六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报那一剑之仇!”
“入魔又如何!”
“只不过,我从未曾想过,你竟已入圣!”
“谢云流!我不服!不服!”
入圣!
谢云流竟然已是圣境么?那岂不是已然立于天地之巅!
仇恨,还真是能将一个人活生生给毁了啊,若是没有当年阿萨辛一念之差的侵唐,便也不会六十年前的那一剑,更不会有如今的入魔。
说到底,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
蓦然之间,谢云流有些意兴阑珊,心中倒是有些可怜眼前之人了:“一切缘由皆因你而起,你既入魔,那我便了结了这一段业障吧。”
“若有下辈子,还是不要为恶了。”
一剑挥出,谢云流也不去看,转身便走。
“小十一,你回去了与李小子说一声,六脉会武我会去纯阳宫一趟。”
话音方落,众人便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那凌空而立的阿萨辛脸上的神情完全定格,一抹鲜红自他胸膛显现,顺着原本的那道疤痕急剧蔓延,片刻之间横贯全身。
哗啦。
那道身影于空中一分为二,跌落尘埃。
再抬头看时,李渡城东北那一段远山峭壁轰鸣滚滚,自山腰而上斜斜滑落,截面如刀削一般光滑。
一剑之威,恐怖如斯!
牧十一深深看了一眼师伯祖离去的方向,心神有些激荡。
这便是圣境之力么?
那一剑的奇异灵力回路,他只能体会三分不到,也算是小有收获了吧。
张道灵脸色有些苍白,心有余悸道:“唐境剑修,当以谢师祖为首!”
“当下阿萨辛已死,我等还需尽快收拾残局,那万千僵尸也需清剿。”
颜真卿提剑斩下阿萨辛那六支蛛腿,说是要拿回去给药圣研究一二。
城外阿萨辛身死的一幕,城内各处尽皆目睹,那红衣教众失了主心骨,哪儿还有什么负隅顽抗的心思,不一会儿便尽数降了。
倒是那些红衣执事与那日牧十一他们曾见过的大祭司还在苦苦支撑,想必也知罪孽深重,降了也难逃一死,怎么说也要搏一搏那一丝生机。
“娘的,废物!废物!”
一对儿铜锤狂舞,挡开长枪,拓跋宏的黝黑面膛上尽是气急败坏之色,心中已有退意。
这阿萨辛竟如此不堪一击!
可恨的是竟然将他也拖下水了,若是等那颜老头儿过来了,那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拓跋宏面沉如水,咬咬牙似做了什么决定,自怀中摸出一物,看着曹雪阳道:“曹小妞,咱们来日再打过,现在呢,哥哥要开溜了。”
曹雪阳刹那间便已知他要做什么了,冷道:“要滚便滚,我在边境等着你!”
风雷声起,拓跋宏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漩涡之中。
一切似已尘埃落定。
此时,牧十一方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魂婴草!
而且,自始至终,他也未在战场上见到当日那位红衣圣女,若是被她捷足先登了,那可真是要追悔莫及了。
一念至此,牧十一哪儿还敢停留,未惊动远处还在救治伤员的张道灵,寻了个阴暗角落翻越入城,直奔高塔而去。
一路行来,那些僵尸竟是踪迹全无,整个李渡城静得出奇。
果不其然,牧十一奔至高塔之时,便已看到了那最不愿见到的人。
红衣圣女玉手提着长鞭,神色戒备地看着他道:“你是为了魂婴草而来?”
牧十一也不想隐瞒什么,直道:“正是,阿萨辛已死,这魂婴草,他是用不上了。”
“什么!师父,他……”
红衣圣女有些难以置信,面色也变得有些凄苦:“你能告诉我,是谁杀了他么?”
牧十一诧道:“你要替他报仇?”
红衣圣女面色一苦,叹道:“师父已是君境,他都不敌那人,我又怎敢谈什么报不报仇。”
师父虽为恶已久,在江湖之上名声也极差,可他对自己却是极好的,这二十余年的养育之恩,却也不会凭空消失,她只是想知道,师父是死于何人之手罢了。
“我师伯祖来了,你也应该听说过,谢云流。”
“原来如此,六十年的恩恩怨怨,终究还是抵不过谢云流的一把剑么?”
红衣圣女深深看了牧十一一眼,让了开来:“魂婴草,你拿去吧。”
“你不必如此看我,如今红衣教没了,师父也不在了,我要这魂婴草又有何用?”
牧十一释然,放下了那几分戒备,道:“今后你有何打算?”
打算?
唯一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没了,她还能去哪儿?
红衣圣女眸中满是迷茫,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
终究还是与当初预估的七日有了些出入,想不到那些僵尸供养的阴华竟有如此效力,让这魂婴草成熟提前了两日之多。
此时的魂婴草已完全长开,三片叶瓣之上各有十余面鬼脸,或哭或笑,隐有几分诡异之感。
自根须挖起,连阴土一起整株安置于玉盒之中,收入闲云壶之后,牧十一总算是舒了口气。
魂婴草,终究还是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