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有鸡有鱼,杜巩去买,冷鸿做的,他山居已久,就手在菜园旁边的荒地中拔了些野生草药调和滋味,鸡鱼香美异常,还有股淡淡的药味。孟老和杜巩都赞他手艺出色,冷鸿勉强敷衍几句,也不想多说。小玲原本炒了几个素菜,见有了大荤,把自己偷偷存下的黄酒也拿出来了,本来想留到过年给爷爷喝的。三个男人干了一杯,各怀心事。只有小虎开怀尽兴,吃的满腮流油,快乐无比。
冷鸿表面沉默,心里却翻江倒海,把杜巩刚才说给他的话过了又过。杜巩说天下大势貌似太平,其实暗潮汹涌,乌孙国国力衰颓,被旁边的突厥吞并许多领土,突厥因此崛起,突厥内部又有卡拉吉和处月两大部落对峙,王室空悬无权,两大部落的王公明争暗斗,都想争取安国的支持。安国这几年国富民强,风气已开,百姓安居乐业,渐忘前朝,但原来离国的一些遗老和贵族,心里还有复国之念。只是现在的国君季白,实在胸怀如海,不但不禁结社讲学,反而悬赏激励,人人以读书为荣,文武双全为进身之阶,兴办女学,让女子也能出门读书做工,开天下风气之先。
说到激昂处,杜巩忽地站起来:冷兄,你想报仇也好,想复兴你的门派,总得有人扶持,有人为你效力,有名有利,才能谈到其他,不然的话,你就算凭仗武功高强,把仇人一个个都杀了,天网恢恢,衙门里的捕快也不吃闲饭,亡命天涯我想非你所愿吧。不等冷鸿回答,他口若悬河:眼下就有绝好机会,我们清雨太学今天下午就搞论剑大会,那个什么小侠丁果流也会来,还有一些武林名宿和政要也会光临,你要在名都扬名立万,我就陪你踢这个场子。
确实是读书人能令人折服,冷鸿心想自己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想,要论智谋,门中应该是大师姐和五师弟肖思敬最强,当年他们还是少年,与藏书们的小弟子们赌赛,明明对方功夫比他们胜过一筹,偏偏五师弟换了换比赛次序,就三局两胜,赢得光彩无比。问他,他只说孙膑赛马之法,前人早就用过了,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他们的算学,其实还是跟五师弟学的.
据说五师弟的父亲肖谦是离国算学大师,离国最后的防御工程由他主持,乌孙铁甲那样强悍也受到了重击。而离和公主最后殉国的高台也是他搭建的,草草而就却精妙无比,人人都见那火焰腾空直上,一股青烟一阵焰火似地灿烂,公主自高空烈火中如流星般坠落尘埃,不是如此眩人耳目,夺人心魄,王子离安又怎能在万军中一击而中,隔了铁甲,软甲和青丝宝甲,依然刺得乌孙王心口鲜血直流。不是乌孙王身受重伤,名医陆野又哪里会有下药的机会。离国文采风流能人不少,虽然多年来安逸享乐军力虚空,但到了绝境抵死一拼,仍然让这蛮族大军几近无功而返。虽然离国国君一家以身殉国,但也让一代天骄乌孙王意外陨落,如果按草原上的预言歌谣来说,他可是天命英主,要让草原男儿的铁蹄踏遍天下的。
天命就此而改,离国王室护国而死,也不容草原人染指中原王座。
五师弟也是以孤儿之身被收入铸剑门的,他们都一样,战乱,饥荒,疫病,离国孤儿随处可见,三师兄的本领是能筛选矿石,随便进座山他都如鱼得水,石头他看一眼摸一摸,就知道名字,后来铸剑就属他的剑质地最好,无他,他选的矿石全部是最好的矿石。
铸剑门,冷鸿想一想都要心痛,他躲藏过,逃避过,努力忘记过,但毕竟这些都无法对抗心里那点不灭的念头,那么,要报仇,重振门派,不管踢谁的场子,或是要做什么奇怪的事,冷鸿都不会犹豫。
清雨太学名不虚传,离国第一学府,里面山石园林奇巧精妙,冷鸿行走期间,竟觉得暗合算学之机,杜巩说:据说这里面的园林是位算学大师,姓肖的前辈主持修建的,有风水五行的奥秘在里面,当年乌孙大军压城,我们曾在清雨求学的算学一脉弟子全力周旋,亲力亲为,做了许多守城的器械保卫名都,城破时,我太学学子与附近居民,组成人墙挡在太学门前,个个视死如归,不让那些蛮兵践踏学府。想起前人风采,真让我辈羞愧。
冷鸿不置可否,心想那时乌孙王身受重伤,大军入城疲惫慌乱,哪有空搭理你们这帮书呆子,还以为是一己之力阻挡了大军摧残,那些蛮兵善剥人头皮,真想践踏你们,什么人墙,连城墙都没挡住不是。但他见杜巩说得慷慨激昂,心中也不免微微微微感动,想必这杜学生对清雨太学的感情,就跟自己对铸剑派一样吧。然而,铸剑派被人杀得措手不及,自己连组人墙保护自己门派的机会都没有啊。
论剑大会在清雨正中的会场举行,座无虚席,围观者众,小侠丁果流最受瞩目,一举一动,动辄有少女尖叫。他身穿天青色锦缎长袍,帽子上镶嵌羊脂白玉,手上明晃晃地带着几个珠宝戒指,乍眼看还以为是哪位富家翁,只是他年纪甚轻身形瘦小,眉目俊秀,笑容可掬,还敷粉描眉,又会让人以为他是哪家戏园子里的男旦。
在座的还有天北剑行的老板任厚名,肥头胖脑两道浓眉,手里拿把折扇,上面两行草书,还有金石门的掌门熊霸天,身形雄壮目似铜铃,一看即知是蛮族后代,飞刀派的林凌是个瘦高个,劲装彪悍,腰上围着宽宽的葛布腰带,里面密密麻麻地插满了一把把的飞刀。还有几个人,杜巩也给冷鸿一一介绍,冷鸿却再也没听进去,他分明看见昨夜潜入他房间的女子就坐在那些人中,穿了件浅绿衫子,也没怎么盛装打扮,只是一脸敷衍的笑容,跟这些所谓的名流周旋着。杜巩见他看那女子,笑了一声:文红柳,这样的事可少不了她吗,人都说……都说为了名剑,文红柳什么都做得出来。
冷鸿听他这样说,不知怎地心里有些反感,不论这女子有多不堪,他当众如此评论,实在不雅。
清雨太学人才济济,出来了一位伶牙俐齿,眉清目秀的女学生司仪,先是介绍各位与会嘉宾,观众们也礼貌性地鼓掌几下,等到了丁果流,尖叫声和嘘声同时起来,嘈杂无比,还有几个男学生在后面喊:不学无术的鼠辈,滚出去!这些声音很快就被愤怒的女学生们给压下去了。
丁果流不慌不忙,满脸微笑,语声清朗,大声说:今日能来清雨太学,实在是丁某的万分荣幸,小弟家寒失学,没机会像诸君一样鲤鱼跃龙门,到此学府修习文武之道,将来为国效力,都是栋梁之材。不过,栋梁之材俸禄几许?一年三百两银子到了头,小弟不才,如今也有些商铺经营,每个掌柜,我都开出每年六百两的价码,做得好还有分红。说这些不为炫耀,只是想告诉诸君,将来若仕途不顺,我丁氏的商铺随时欢迎诸位,民间俗语,东边不亮西边亮,怎知这市井之间,就做不出一番事业呢?
说罢,周遭欢声雷动。那些原本忿忿不平的男学生倒也说不出什么来。冷鸿心说好张利嘴,分明是说跟着他经商,比为官求学还过得好,此人口气这么大,不知他捞了多少银子才能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