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东玄域的北魁剑府出了个天才少年。
少年修炼天赋之好,剑道悟性之高冠绝剑府。
即便是在东玄域,握紧一个“东玄域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名头也没人质疑。
少年不但天赋惊人,更生了一副好皮囊。
甚至有一些来自其他玄域,出身名门大派或鼎盛豪族的千金小姐都纷纷对他表露爱意。
但也许是这令人艳羡的一切来得太过轻松,少年对无数人视作毕生追求的东西都兴致缺缺。
当少年长大,拥有了一柄名为“霸子”的佩剑后,更是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剑上。
少年成为了剑修,修为精进的速度愈发迅猛。
但就在北魁剑府流传,下一任府主是他的囊中之物时,年轻剑修竟留信一封,独身一人闯荡江湖去了。
一入江湖,剑修也就变成了剑客。
初出宗门的剑客一路向南,没有目的地。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走出东玄域,去天陨大陆其他的地方看看。
一路上,剑客锄强扶弱过,也张扬跋扈过,还做了几件杀富济贫的事,扮猪吃虎地替乡农打跑过恶霸,也在无一熟人的街头上佯装过癫狂的傻子。
他领略过各地的青楼曼舞,睡过不知多少大小红帐。
得意时,不理会旁人的眼光高歌纵酒;苦闷时,抱着二八暖玉诉说过心伤。
那时的年轻剑客逍遥自在,在他的心中,江湖当如是,人生当如是。
但是,随着离东玄域越来越远,年轻剑客发现,虽然自己出身一域大宗,但却像是个井底的蛤蟆。
越来越多让他感到新奇的东西,越来越多让他不能理解却心生神往的事情,让少年剑客生出了些“我竟愚昧至此?!”的情绪。
当年轻剑客走到大陆的中心,见识到中天域的繁华时,剑客由最初的意气风发变得有些消沉,甚至感到有些自卑。
虽然自己的修为仍旧足以令人侧目,但来自东玄域的剑客就像是一个乡巴佬、暴发户、土财主。
年轻剑客在中天域游荡了不短的时日,正在他打算为剑府的师兄弟们买些稀罕物件,然后便返程的时候,一次意外打乱了他的计划。
一场让剑客多年之后每次回忆起来还仍有些脸红的“英雄救美”……
那是在中天域的中心,中州城。
本来准备不日启程的年轻剑客打算最后一次去那间茶馆,他之所以一直拖着没走,就是想听完茶馆里说书人的故事,而那日便是故事的结局。
但说书先生还未拍下那一方醒目,几个身着劲装的魁梧汉子便簇拥着一位男子闯进了茶楼。
男子眼眶发青、唇色发黑、步伐虚浮,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色胚。
这样的人剑客在中州城见过不少,起初他并未在意。
但当那男子领着一群狗腿子闯上茶馆的二楼,剑客抬头一瞥,竟一瞬间满脑子空白地愣住了。
二楼上,端坐着一位女子,淡青色的衣裙,如画的眉眼,似深谷幽兰般空灵出尘的气质。
剑客只一瞥,这世间除了那女子的一袭青衣,便再无颜色。
接下来,便是一出“恶少强抢青衣女,少侠救美逞英豪”的戏码。
但过程和结局却并不如剑客所愿。
想要以强劫色的色胚恶少并不像话本故事里那么不中用,他那一干手下也不全是帮闲的酒囊饭袋。
年轻剑客本以为凭借自己修为可以轻松地完成英雄救美,但没想到,那恶少的修为竟不逊自己多少。
剑客与恶少打斗之时,那青衣女子始终冷眼旁观,眼中不见恼怒,不见感动,若不是剑客被打出茶楼的当口恶少自寻死路,恐怕那女子仍不会出手。
中州城在天鼎山下,天鼎山上便是号称天陨大陆第一势力的“天鼎宫”。
所以,有胆子在中州城惹是生非,恶少的背景自然不简单。
接下来便是剑客跟着青衣女子为了躲避追杀的逃亡。
年轻剑客可以理解为什么后面恶少的家族高手会穷追不舍。
但他不能理解,身边这个看上去端庄恬静的弱女子,竟只是因为对方口花花了几句,便挑断了对方的手脚筋,出手碎了那恶少的元宫,更是一脚踩烂了那家伙的子孙根。
青衣女子修为惊人,以至于逃亡的过程中,剑客唯有竭尽全力才能跟上。
剑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在女子身后,他只知道哪怕女子不怎么和他说话,但他就只是这么和她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奔掠,就这么跟在她后面,远远的看着她,他也觉得很欢喜。
也许……这就是江湖侠侣?亡命鸳鸯?
若是能一辈子这样就好了啊……
年轻剑客心里偷偷想着。
直到那个潇洒不凡的白衣男子、那个被剑客日后称为“大哥”的秦姓男子出现,剑客才知道,世间竟有如此风流人物,难怪那青衣女子对自己不屑一顾。
原来……亡命天涯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天下词句过百万,最美不过“意中人”。
青衣女子见到白衣男子的一瞬间,露出的那抹笑容剑客至今难忘。
依恋、娇憨、温柔、爱慕……万千风情于一笑,而那一笑恰巧落在了剑客的眼中。
剑客于那一瞬,明白什么是“意中人”,什么是“最美”……
但那一刻,他的心头有些发酸。
在知道二人早已私定终身后,剑客本要告辞,但男子一句“何不同行”,便让年轻剑客屁颠屁颠地跟在了两人身边。
再之后,便是江湖三人行……
再之后,便是义结金兰……
剑客口中的“秦大哥”变成了“大哥”,而那自记事起唯一在自己心中留下影子的女子则成了“嫂子”……
剑客的结义大哥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不提深邃的眉眼,单就是那浅笑的嘴角便当得起“风流无双”四个字。
他似乎总是一副万事不盈心的云淡风轻,但剑客知道,这来自他心底那份自信,那份成竹在胸。
在三人同行江湖的一路上,剑客不论是从修炼还是见识,在自己那位结拜大哥的身上受益良多。
指导武学修炼,介绍风土人情,帮着动手打架,帮着扬声骂人。剑客的结义大哥不愧“大哥”二字。
剑客起初也曾想过,自己是否因为同行之人中,有那位青衣女子,才一直没有离开。
但渐渐的,剑客发现,自己心中对那白衣男子竟生出一种崇拜。
白衣男子修为高深,从未遇见过敌手。
三人游历天陨大陆,剑客竟渐渐忘记了在中天域时心中的那份自卑。
那段日子,剑客总是意气风发,满腔豪迈。
似乎与身边的男子结拜,这世间便无人能小看我一眼!
三人同行,这天下便无处不可去!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总有曲终人散时。
临别前,秦姓男子送给了剑客一枚须弥戒指,戒指中的东西无一不是稀世珍宝。
在临别的那一刻,剑客才被告知,那一对神仙眷侣般的璧人并非是天陨大陆之人,而是来自天上……
再之后,便是二十多年前的一次见面。
青衣女子并未在男子身边,而那男子的脸上多了些沧桑,那是剑客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结义大哥,临别前一晚,剑客从男子口中得知了“天上”的风光。
十五年前,已不再着青衣的女子抱着一个婴儿一身伤痕地找到剑客。
自那之后,北魁剑府玄武峰峰座多了个还未断奶的徒弟。
婴儿被带到玄武峰后,整整昏迷了二十三天。
二十三天,剑客寸步不离地守在婴儿的身边。
当婴儿醒过来后,剑客仍旧时时将婴儿带在身边,视如己出,甚至更甚。
当那孩子能满山乱跑后,为了他和其他诸峰弟子之间的小矛盾,剑客不知多少次亲自出马,对着昔日的师兄们拔剑相向。
十五年过去了,那被剑客取名为“秦舞云”婴儿已成少年。
而那个剑客,正是北魁剑府玄武峰,孟义。
——
此时的孟义披星戴月,一气飞掠三百里。
往日在剑府无论什么时候都一脸轻松沉稳的玄武峰峰座,此时浑身鼓荡着磅礴的元力,眼中杀气如剑。
当年在接过那婴儿之后,孟义就被告知了婴儿被施蛊咒之事。
十五年来,孟义几乎走遍了整个天陨大陆,想要找到解决之法。
但除了打听到“补天玉”这三个字之外,一无所获。
不单如此,这些年来,自己那位结义大哥虽未露面,却先后两次传信,恳请孟义于天陨大陆的两个偏僻之所接引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而那两个孩子同样身中蛊咒。
大小相差一岁的两个小童,正是玄武峰的南舞风、宫舞笛。
三个徒弟,皆受兄长所托,皆中蛊咒。
孟义十五年来虽未能找到解决蛊咒之法,却搜寻到了一种名叫“寿元香烛”的佛门宝物。
此物为西玄域“菩提寺”秘宝。
每一炷寿元香烛都被佛门高僧施以秘法,只需将人的精血融进香烛,香烛便可无火自燃。
虽说世间之人寿无定数,但寿元香烛熄灭那刻,便是精血之主身陨之时,这一点千年来从未有过差错。
而玄武峰小院那房中香炉内的三炷香,正是秦舞云、南舞风、宫舞笛三人的寿元香烛。
因为三人身中蛊咒,若无机缘十八岁前必定身陨。
所以三人的寿元香烛燃烧的速度要比寻常人快上许多。
但今日晚间,孟义通过观察寿元香烛发现,秦舞云竟骤减一年半寿元。
这如何不令他心惊?!
玄武峰峰座孟义,自号天下无敌。
没人知道,这“天‘下’无敌”四个字,正是孟义的结拜大哥所赠。
想到那时隔多年不曾模糊分毫的青衣身影,想到自己那位由衷敬佩的结义兄长,想到十五年来早已视若己出的秦舞云,想到那几乎瞬间燃掉一半的寿元香烛。
孟义的速度又快了几分,方向直指落凰山。
这一夜,东玄域北魁剑府到落凰山一线,绵延数千里的空中杀气冲天,异兽无声,修士禁言,没人知道是何等境界的高手因何事外泄出如此磅礴的杀气。
——
落凰山下营地中,虽然在杨岩庭、陆知淑等人的主持下重新给秦舞云搭了顶帐篷,也在帐篷外安排了人手,但秦舞云仍是熬到天亮才睡去。
之前的黑衣刺客,神秘的锦袍少年,落凰山下的剑府弟子都清楚,他们所处的环境并不安全。
这种情况下,也许只有照亮天地的阳光才能给人一些安全感。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夕阳西下,秦舞云才醒过来。
少年还未睁开眼睛,便听见了帐篷内两个似乎努力轻语的声音,说话的正是南舞风和宫舞笛。
不同于往日,总在师妹面前充当“受气包”的南舞风此时眼神坚毅冷酷。
而往日里风风火火的无敌帮帮主宫女侠,此时却是忧容满面。
“大葫芦、小葫芦刚回来,附近应该没有危险,估计那坏人是被师兄打怕了,逃走了吧……”小姑娘一脸忧心,随手甩开刚刚巡逻归来想要套近乎的两柄飞剑。
“碧子和雁锦还在盯着落凰城?”南舞风拖着比自己还高的巨剑问道。
“恩,昨晚师兄说完我就让碧子和雁锦出去了,只要落凰城没有五重修为以上的高手过来这边,它们就不会回来。若是有高手出动,只要修为不到八重,肯定没有雁锦飞得快。”
“恩。”南舞风点了点头,但手中始终稳稳握着巨剑的剑柄。
“二师兄,你说师兄什么时候能醒啊……之前那少年刺客会不会还有其他帮手啊……”
“哼,他若是再敢来……”肉嘟嘟的男孩掂了掂手中的巨剑,“……我这剑里的那条黑蟒也不是吃素的。”
小姑娘闻听此言,满脸惊恐。
“你可别乱来!师傅说你还小,灵魂力量还压不住那条黑蟒,到时候若是将它放出来,师父又不在身边,没人能镇得住它。”
“难道就……”
南舞云还没来得及反驳,便听见临时搭起的木床上有了动静。
“嗯……”
秦舞云睁开眼睛,挣扎着坐起身,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但已经有了些血色。
少年躺在床上笑着说:“放心吧,你们师兄我都成了这副惨样,那家伙还能好的了?”
说完,揉了揉第一时间趴在床边的宫舞笛,“小笛,师兄有些渴了,去给师兄烧点水?”
“好嘞!”小丫头欢快地跑出帐篷。
看到宫舞笛出了帐篷,秦舞云脸色严肃地看向南舞风。
“记住,在不能用精神力压制住那蟒魂之前,不论如何也不要轻易将它放出来。”
见一向好脾气的师兄如此郑重其事,南舞风嘟囔着嘴点了点头。
躺在床上的少年见状正准备缓和脸色说些什么,突然一愣,有人传音入耳。
当听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少年自从下山后第一次松了口气。
“舞风,出去一下,守住帐篷,没有我的招呼,任何人不许进来。”
“哦。”虽然不知师兄的用意,但习惯了事事跟在秦舞云后面的玄武峰二弟子仍是依言走出了帐篷,守在门口。
当手持巨剑的南舞风走出帐篷后,秦舞云的床前凭空出现一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