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来于港澳海域,两地仅相隔不到六十海里。但愈向对方驶去,愈觉得它们像两个相距甚远的水域:驶进香港口岸,港阔水深,海水湛蓝湛蓝,蓝得让人心醉;驶进澳门码头,航道浅窄,海水浑黄浑黄,黄得令人焦虑。天地之造化竟如此不公平!可谁又会想象得到,在17、18世纪乃至之前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世界水运贸易中心并不是港阔水深的香港,而竟然是澳门。在澳门工作的那些年里,我查阅了一本又一本书籍,翻看了一篇又一篇史料,终于将信将疑地接受了这一结论。
澳门作为东西方贸易最大的中转港和贸易中心,可追溯到16世纪中叶的帆船时代。当时,“广州诸舶口,最是澳门雄”,有许多史料可以佐证。从明朝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到崇祯七年(1634年),由菲律宾马尼拉运入澳门的白银为两千零二十五万比索,占这期间从墨西哥输入马尼拉白银两千六百四十五万比索的近77%,占这期间从马尼拉输入中国白银两千五百六十万比索的79%。这就说明,明末从墨西哥运往马尼拉的白银大部分是转输入中国的,而转输入中国的白银,基本上又是从澳门输入的。可见,明末澳门—马尼拉—墨西哥之间的贸易是多么发达。
葡萄牙著名史学家吉萨斯曾对这一贸易过程做过详细的描述:“欧洲与东洋的贸易,全归我国独占。我们每年以大帆船与圆形船结成舰队而航行至里斯本,满载上毛织物、绯衣、玻璃精制品、英国及富朗德尔出的钟表以及葡萄牙的葡萄酒而到各地的海港上换取其他的物品。船从果阿航行到爱琴得到香料与宝石,又从爱琴至马六甲,更得到香料与宋大岛的白檀。其次,再把此等物品,在澳门换取绢加入为船货。最后,又把以上的货物到日本换取金银块,可得到投下资本的二三倍利润。然后,再在澳门滞留数日,则又可满载金、绢、麝香、珍珠、象牙精制品、细工木器、漆器以及陶器而返回欧洲。”本文不想做经济史的专门论述,姑且省略了吧,反正在17世纪前后,也就是18世纪60年代蒸汽机革命之前,澳门作为中外商品集散地,促进了中国乃至世界经济的发展。
经济的时代性转换,是造成澳门作为世界航运中心地位衰败的根本原因。蒸汽机的发明,使人类航海交通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帆船时代进入了机船时代。位于广东珠江下游的澳门港,由于长期受西江泥沙冲积的威胁,海港日浅,根本无法接纳巨轮大舶的停靠,加之近在咫尺的香港开埠,澳门海运中心的优势便逐渐被香港所替代。三面临海的澳门,失去了自身唯一的海运优势,在没有任何工业资源、没有农业,甚至没有淡水的环境中,如何转换优势,如何发展,便成了澳门人新一轮的拼搏方向。
天无绝人之路。在严重的经济困境中,澳门的博彩业应运而生,日益兴盛。有学者把澳门博彩业兴起的原因,归结为当时的苦力贸易,这不无道理。大约19世纪50年代即清朝道光、咸丰年间,其时在澳门从事苦力贸易的人贩子、地痞、流氓,以赌博为诱饵,骗诱华工入澳,最后强迫他们卖身出洋,博彩业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壮大起来。到了20世纪60年代,葡萄牙政府准许博彩业作为澳门一种“特殊的娱乐”,赋予其合法地位。澳门政府之所以以法律保障博彩业的发展,主要原因是从博彩税中得到经济实惠。据统计,博彩税占澳门总税收的比重是:20世纪70年代占近30%,20世纪90年代以后占80%以上。而这个时期亦是澳门经济增长最快的时期,回归迄今,澳门的生产总值年增长率均在两位数上下徘徊,是世界经济增长率最高的地区之一。
看来,“一国两制”确实是一个天才的构想,它不但保护了澳门居民原有的生活方式,更重要的是,它维系了作为澳门经济支柱产业——博彩业的发展。特区政府一成立,即确定了现实而又明晰的经济发展思路:以博彩旅游业为龙头、以服务业为主体,带动其他行业协调发展的产业结构。随后,为了固本培元,特区政府又果断决策,在博彩经营制度上动大手术,打破博彩业四十多年的专营体制,引入竞争机制,变一家独营为六家竞争。实践证明,十多年来特区政府施政有方,如今不论博彩业收入,还是来澳门旅游人数,一直在历史高位运行。
触摸澳门经济,因地制宜是硬道理。如何创造经济优势,如何转换经济优势,是一切地方发展经济需排第一位的大事。“势”是可变的,只要人的努力不变,就会审时度势,永远立于不败境地。这是澳门四百年经济沉浮留给人们的独特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