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升起一抹晨曦,地平线红黑交映泾渭分明,红芒辉艳,大地黑沉。
胡晃失神落魄,“老爹和村民不在那里!魔教的人为什么骗我,对他们有好处吗?”
开玄道:“魔教现在就是一群丧家之犬,早说了他们的话不能信,你无须担心,令尊既然也会道法,起码性命无忧。”
胡晃叹气道:“要是放在前几天或者过上一两个月,我也不用担心。可现在,唉,体内的灵气被寒毒清除光了,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要是遇上危险,没办法!”
“寒毒?”开玄笑容古怪,道:“你说的寒毒是每隔一年,逢子时阳气初起时才会发作的吗?那时体内有一股气流,在经脉逆向运行,将灵气全部逼出体外。发作时的痛苦让人死去活来,甘苦不知,直到儒生从旁引导,那股气流才会归沉。”
胡晃一怔,随即喜道,“你原来知道根治寒毒的方法啊!”
开玄摇头,“不知道,哪是什么寒病啊!这股气流是浩然儒气,是儒律惩治魔道的慎思镇魔之法。”
“魔道?”胡晃无意识地重复,“魔”不是什么好字,他很不舒服,也很害怕。
“河间府的和山书院就是儒律,拿住作恶的妖邪魔道,罪孽深重者就斩断元神发配个魂飞魄散。如果罪责不深,就用浩然之气封锢魔道的灵脉,清除灵气使其无法继续修行,再发配到俗世之中,让他历经凡人的苦难。”
胡晃脑中嗡的一声响,像恶狼扑了过去,抓住开玄的道袍,凶狠狠地问道:“别说这种笑话,我老爹他不是魔道,他压根不认识什么妖魔!”
开玄把胡晃推到一边,“你怎知他不认识妖魔?现在不认识,不代表之前不认识!”
“他们弄错了!一定弄错了!”胡晃叫道,多年未解的谜团被开玄一语揭开,心头恐慌茫然得如堕深渊。道人如同亲眼目睹过老爹的寒毒发作,说得真实,真实得让他不得不信,他颤抖地拿出玉牌,“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和山的慎思玉牌!用它来找关押在各地的魔道。名为慎思,慎所为,思己过。简单来说,就是闭门反思罪过。”
“什么罪过!我老爹能做什么坏事?要思什么过?杀人放火,他没那份胆子也做不了!你说的不对!他不是魔道!”
“杀生偷盗淫邪俱是修行的戒条,由各家宗门惩过,与三律无关,他们监管的是做了恶事、起了魔心的道人。其实贫道不知道什么才算入魔,有说恃术欺压百姓是魔道,也有说不敬君上、不守仁心者为魔,还有以结交妖魔为准的……众多纷纭,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曾接触过三律。”
“不,不对,你之前说天下有三律,老爹他是道门的功法,我的遁术你也见过绝对不假,那为什么来的是大头巾,而不是和尚不是道士?道门呢?道律在哪里?”
“有道律,但那是二十年前敕封的。相传太祖皇帝憎恶道家的门派,所以只立了释儒两律监视各地的道人。这两家也是因为先祖从龙有功,与朝廷颇有渊源,才得以选中。而后没几年徐家老祖西去,圣慈寺渐渐避世不出,三教之事交托与同属河北的和山书院统管。
二十年前,嗯,算起来准确说应是十八年前,正值壮年的世宗皇帝突然驾崩,幼帝当朝,乱臣兵变意图篡权的危急时刻,一位道人刺杀了叛将,拨乱反正恩威并济,威慑了各地的军帅,才避免了周国内乱。”
“那人是国师?”国师一把飞剑千里之外斩杀叛将,挽救皇业的故事,早已编成各路话本传唱天下。
“没错,本朝国师出身的南山宗凭此功绩被封为道律,统管天下道门,一晃近二十年过去了。也许令尊是在这之前犯下的错事,那时道律还不存在呢!所以贫道想,你要找道律,就算找到了,他们也未必会管过去的案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胡晃苦恼地看着手上的玉牌,忽然问道:“你能不能用这块玉牌帮我找到老爹?找到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开玄为难地摆手,“其他事贫道都能帮你,唯独这件……和山书院追查下来,那我也被打成魔道了。”
胡晃大为失望,面容被初日照得红彤彤地,却照不出高兴的神色,积压多时的惶恐愤怒的情绪如火山喷发,“狗屁的魔道!你不愿找蛇婆婆救命,也不愿帮我,还编出这个谎言,就是掩饰你自私自利,胆小如鼠的内心!”
他朝脚下啐了一口唾沫,气愤地跑远。
一行雄壮威武的亲兵护卫着两辆锦缎厢车到达军营的门口。
李再兴径直走向最后的那辆镀金嵌铜装饰华丽的大号马车,“末将拜见侯爷!”跪了一会不见动静,他心生疑惑,侯爷他又醉酒睡着了?众目睽睽之下,未得君令不得上前,他示意随行的侍从,但那几人不敢抬头对视,低着脑袋看地。
李再兴目光倏地变冷,这些人的反应为何这么奇怪?
这时厢帘一掀,探出一个陌生的脑袋,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很斯文,但身上的白色阑衫脏兮兮得像是几天没洗了。
他打量几眼李再兴,忽然笑道:“你就是李军帅?哈哈!没吓到吧!哈哈!”
“你是谁?敢在侯爷的车里放肆!”李再兴噌地站起,喝问。但见周围的侍从熟视无睹状,他心知必是侯爷的安排。
那人冲着前方的厢车喊道:“李侯爷,这规规矩矩的劲儿,还以为是哪个将领,我压根不敢说话呢!”
前方的厢车传来一阵大笑,“军中不分父子,呃,兴儿是做大事的人,这个礼数他懂,呃,扶孤下车!”
侍从们纷纷上前,掀开厢帘,车厢咯吱咯吱地响着,似乎随时都要散架。
定州侯一手搭在侍从的肩头,艰难地挪动着肥胖的身躯,咚的一声,笨重又高大的身影跳到地上。
“哈哈,我儿免礼,为父还很健壮吧?哈哈,呃……”定州侯打着酒嗝,锦袍飘出一股酒气,像是宿醉刚醒,他满面笑容地伸出胖手想扶起儿子,却险些跌倒。
李再兴冷肃着脸,“不知父侯有什么要事?那又是何人?”
“呃,来见见新任的卢监军,呃!”定州侯缩回了手,酒嗝连连,脸上带着笑意,“也亏得他想出这个好玩的主意,我与他换个马车与你做个游戏,呃,别扳着脸,军中苦闷,偶尔也要寻个乐嘛!”
“好生无趣,好生无趣!侯爷,你的儿子不如你有趣,我来说个笑话开心下吧!”那位邋遢的书生丝毫不觉形象有损,猴急地跳下车,啧啧有声地打量几眼军营,就凑了过来。
李再兴拧着眉头,总觉得这般欢脱的性子与印象中死板的儒生大为不符,看来这个卢监军也是不学无术、酒囊饭袋之徒。
侯爷倒吸了口气,酒嗝也不打了,连忙劝住卢监军,“卢监军,卢老弟,大事要紧!我们去营内细说。兴儿!令人清开场地,中军大营百步之内不得留人!擅自靠近者,杀无赦!”
“边走边说嘛,哈哈!我才想起来的笑话,说是啊……有个武将打仗打输了,被敌兵追得走投无路时,突然一股神风刮起救下他。他感激地问,是哪路神明救了我啊?哈哈,那神明说,哈哈,他是箭靶,感谢他平日射不中的恩情,哈哈!”
卢监军笑得浑身摇晃,捧着肚子差点跌了个跟头。
护卫们面面相觑,军营里说这种笑话,是在讽刺?
李再兴勃然变色,对方当众嘲笑分明是瞧不起李家,正要发难。定州侯忽然抓住他的胳膊,同时爆发出强烈的笑声,仿佛生平数十年积攒的笑意瞬间放出,“哈哈,卢监军说的笑话真好笑!都笑起来!”
周围零零散散的几声笑声,在侯爷的指挥下越来越大,又看向李再兴寒霜的脸色,渐渐变小。
卢监军站直身子,不满地看着大伙,“没有幽默感!”
走入中军大营,待到护卫退下,定州侯神色肃穆地拉住李再兴道:“于铁虎他们几个搬回来的石头在哪里?李家的气运能不能复起就看它了!”
“末将昨日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去看,那石头又有什么用处?”李再兴道。
定州侯坐在主帅的位子,又不适地挪动身子,方才道:“孤昨天已命人清山,又在玄门山内建座秘密的营地,准备把那块天石炼成神兵利器。
我儿把其他的事情放一放,亲自督办此事,带上金虎大旗,再从大营选调两个指挥,封锁玄门山各处山道,若有外人进山,只管杀!”说到最后,面上杀气腾腾,显然很重视这事。
李再兴神色一动,倒不是悯惜外人的性命,心道,昨日侯爷调兵怎么没人告诉我,又把我弄到深山里打什么兵器,莫不是想夺去我的兵权。看了眼卢监军,又想,定是这位河间来的酸儒出的主意,喜欢说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着实恼人。
定州侯看见儿子的脸色忽变,知道他性子偏执,又想歪了,朝卢监军一拱手,笑道:“多亏了卢监军的指点,子束老弟啊,李家对你这份恩情感激不尽!”
“侯爷行事谨慎,做得好,嘻嘻!”卢监军轻浮地笑着,“天石乃是上天赐予人界的宝贝,内里的金料非是寻常,你们尽管将它练成神兵利器,本官只要炼化时散出的第一缕精气,咱们各取所得。但有一点,既然不是凡物,能不能守住,得看你们的本事,本官可不插手。”
儒门重在养气,那缕天地精气对浩然之气很重要吗?李再兴想到此节,冷笑了声。
“你笑什么?”卢监军奇道。
“如此重大之事,你为何不告诉卢郡公或者河间书院?”
“你这个人不仅没趣,脑瓜子也不好使,用得着对外说么?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你们李家修习的是兵道,一件神兵对修为大有助益!咱们两方的利益互不冲突,当然要精诚合作,倒是你们,小心点别被人抢去石头!”卢监军道。
李再兴暗道,这个人满口喻利,不是什么正经的儒生!
定州侯打着圆场,“卢监军在营内安心等上几天,不会误了大事!有我李家的金虎旗在,任何的道人想盗取天石,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他急急地拉过儿子,道:“工匠和杂役,孤全为你准备好了!夜长梦多,抓紧时间!
对了,还有一事,传言说你又鞭罚于铁虎了?那人就是性子贪点,对咱们李家还是很忠心的,毕竟是你姨娘的亲外甥,你别没事有事地责罚他,孤的面子不好看。”
“末将事从军法……”李再兴待要辩解,定州侯已转过身挥舞双臂道:“卢老弟且陪孤再饮几杯,那些笑话还有吗?孤听得可乐了!哈哈!”
“是吗?哈哈,本官也这么觉得!”
李再兴策马出营,那个于铁虎不过是得宠的小妾的外甥,这点小事他都要管,简直是窝囊极了,等见到于铁虎非再抽上几鞭不可。
于铁虎自然不知军主要拿他出气的心理,但他也找到这几天气闷的根源。
茂密的树林内,一行青衣兵毫无收获,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路边的道上走过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少年是于铁虎这几日做梦也难忘的,“老吴,他娘的又是这小子!”
“十将,他就是魔道,一晃人就没了,太邪门了!”吴虞侯摸着头上的伤口,恼恨道。
这时见到少年独自离开,于十将咬着牙,“他娘的,让两个人回报军主,说偷营的魔道找到了!昨晚偷袭大营的就是他们两个人!”
“这小子没这么大的胆子吧?”吴虞侯不信,“要是说错了,小心军主扒了你的皮!”
“老子说他是,他不是也得是!正好让军主替咱们报仇,一箭双雕!那小子上山了,走,倒要看看他们的鼠窝藏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