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岚哥！先过来一下！”
吃过面，两人本都要回到客栈时，步竹却突然将敬岚拉到一个人少的角落。
敬岚心头不解间，却见步竹神色非常认真，语气严肃：“敬岚哥，竹子之前有说过，有东西要给你。”
敬岚略一回想，随即看向不远处的客栈：“什么东西？非要在这里给？”
步竹手握了握，轻声道：“敬岚哥要先答应竹子，这件事情，不能告诉其他人。”
听得此话，敬岚顿时一愣：“为什么？连步大哥都要瞒？”
这丫头是…惹了多大的事情？
“当然要！尤其是哥哥！”
步竹瞪了瞪眼，有些着急的一跺脚：“理由…理由竹子说不清楚，等敬岚哥见到行路人就会知道了，总之你答应竹子不能说竹子才给你！”
看她急得话都说不清楚，让她这大部分都装着吃的脑袋来总结，好像确实不现实。
敬岚只得在心中无奈翻了个白眼：“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我去这几个地方的事情，也不要说出去。”
“好！竹子一定不说！”
听到了敬岚的承诺，步竹脸上涌上喜色，却很快又被狐疑给取代：“敬岚哥你可不能骗竹子！你发誓…”
无奈扶额，敬岚抬起手：“我发誓，绝对不告诉其他人，不然天打雷劈，行了吧？”
“好敷衍…算了…”
步竹不满的嘀咕了几句，这才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朵蘑菇，递到了敬岚眼前。
在这蘑菇拿出来的瞬间，敬岚浑身骤然僵在了原地。
因为这朵蘑菇看起来，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冬寒蕈菇！
甚至在阴暗的光线中，还微微泛着光！
让敬岚震惊的事情远不止于此，这朵蘑菇的气息是敬岚从未感受到过的浓厚！
甚至在拿出来的一瞬间，敬岚都觉得像圣雪菇亲自站在他面前那样的庞大！
如此庞大的气息，却像生生浓缩在这朵微型冬寒蕈菇里一般。
这到底，是什么？！
呆滞了好一阵，敬岚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开口道：“这东西哪儿来的？”
步竹目光落在其上，压低声音道：“圣雪菇姐姐给我的，说让我交给你，用你的剑把它切开。”
“圣雪菇？！”
敬岚皱了皱眉，心中也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步竹要单独把他拉出来。
如果让步羽阳和余桐看到，还真不好解释来源。
敬岚握住天梵，疑惑道：“天梵么…她有说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步竹摇头，却信心满满的开口：“相信她吧！”
对步竹这不知道哪里来的谜之信任，敬岚也是颇为无奈。
只好拔出天梵，一剑将这微型冬寒蕈菇从中心切成了两半。
不料，就在切开的一瞬间，无数白色光点骤然涌了出来，想起离开那片荒原时的场景，敬岚心中顿时一寒。
但还不待他做出反应，这些白色光点就像是被强烈的吸引着，拼命朝天梵扑了过去！
天梵也骤然剧烈的抖动起来，念力不自觉灌注到天梵之中，甚至他都没法自主使之停下！
几乎是眨眼间，白色光点就尽数贴上天梵，然后像被消融一般，消失不见。
白色的光华也随着光点的消失迅速暗下，敬岚发现在天梵剑尖处，突然多出了很多纹路，刻得正是冬寒蕈菇!
敬岚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用念力去触碰了一下，发现有很浓的圣洁气息在剑身上缭绕不息，但却没有什么特别的作用。
这些气息也在游离了一阵之后，又回到了天梵之中。
敬岚这才微微松气，抬眼却看到步竹也是一脸惊奇看着天梵，敬岚心头顿时有些疑惑。
因为念力，他这些年才能够感受到万事万物的气息。
如果他的内力和常人一般的话，那么刚刚的一切肯定什么都不清楚！
甚至在常人眼中看到的，应该是他盯着天梵，莫名其妙神色不停变换。
这丫头，难道说……
察觉到敬岚的目光，步竹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这个…竹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能感觉到生命的流动，就是…”
“竹子也说不清楚，但是刚刚的白色小光点都是活的，很像圣雪菇姐姐的生命……”
“啊哈哈，敬岚哥你也不相信的吧……”
敬岚眼瞳微缩，这些话，无疑是印证了一部分他的猜测。
生命的流动……
这种完全无法形象化的东西，和他的念力所反馈的，会是同样的东西吗？
可是，又好像有些不同……
他好像并不倾向于“生命”这种定义，毕竟气息，是由内生发出来，才会被他的念力捕捉反馈。
而且步竹直接一语道出，全然没有运气，更没有接触天梵。
那么细微的感知，念力一定需要实质性的媒介，这一点，她并没有。
看步竹迷惑的样子，她对她自己身上发生大的事情，恐怕比他还迷茫。
敬岚不禁扶额，心中暗道怎么他遇到的女孩子都是一身的秘密。
前一个巫蕈儿什么都知道但就是撬不出一个字，到步竹这里，直接成了连自己都不知道…
敬岚无奈摇了摇头，把天梵收回了剑鞘。
揉了揉步竹的脑袋：“别一副失落的样子了，我也有类似的感觉，自然相信你。”
听得此话，步竹微微一怔。
忽然抓住敬岚的手臂，凝眸片刻，低低开口：“竹子感觉得到，不仅是对竹子，敬岚哥的生命，对大家都很亲切。”
“敬岚哥很喜欢大家。”
只见她一边说着，一边像个孩子似的露出了柔软的笑容：“就像竹子也很喜欢大家一样。”
话虽然说得一点儿也不明白，可柔软的嗓音，却让人生不起一分抗拒感。
敬岚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臂，生命吗？
如果说，她能感知到生命……
突然转过一个念头，敬岚忽然抬眼望向了步竹，却隐隐又不知如何开口。
在步竹微愣的注视下，敬岚不自觉眨了眨眼，有些迟疑：“竹子，你觉得，山，是死的吗？”
被敬岚这极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愣，步竹手摸了摸柔软的头发，笑道：“敬岚哥为什么这么问？山当然是活的，因为花、草、树、鸟都是活的啊…”
“哎哟？这不是买糖葫芦的小公子吗？这回还是老配方一串十个？”
不待敬岚反应过来，思绪突然被路过的糖葫芦小贩打断。
敬岚一惊，顿时瞪大双眼紧盯着他：“你记得我？！”
“嘿！您都多少次来我这儿买糖葫芦了？”
小贩一拍葫芦杆子笑道：“这要还不记得，生意咋还做得下去？”
“等等…”敬岚一时愣了：“我什么时候很多次……”
明明他只向这个小贩买过一次，再一次就是跟着田叔下山时候见过。
小贩一听这话却低低地笑了：“哎客官大家都是明眼人，您虽然以前老戴个斗笠，可这身衣服我怎么会错认？这些年您可不都常来嘛。”
敬岚一时愣在了原处，脑海里是第一次下山那一天，师父一定要他带上斗笠再往小贩那儿去。
而他买糖葫芦时，小贩竟一句没问就给了他两串，每串十个。
那两串糖葫芦，没有一串进他的肚子……
“我要一串…”
“竹子也要一串！”
……
拿着糖葫芦看着小贩走远，敬岚第一次嚼着嘴里酸甜酥牙的果肉，觉得这像他小的时候才会喜欢的口味。
他也第一次知道，无尘寺那个他始终看不懂的老人，好像就是那么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是不是，一直在等着他重新拿起剑？
敬岚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了天梵剑柄，攥得骨节发白。
他重新拿起剑了，可他，看不见了……
“竹子，山，是死的啊。”
正在大口嚼着糖葫芦的步竹一愣，朝敬岚软软笑了笑，含糊道：“这么说也对，石头和土都没有生命在流动的。”
她没有看到，此时背对她的敬岚在笑，笑得比他二十年里任何一次都要纯粹而坦然。
可眼泪，也在这笑容中不住地往下掉着……
……
……
“碧临城？去除囚化的人？”
步羽阳目光紧紧盯着敬岚，沉默了一刻，微微眯着眼：“敬岚兄弟是如何得知？”
敬岚直视着步羽阳的目光，步竹有些紧张地瞧着他。
想到刚刚在客栈外自己发的誓，敬岚无奈叹了口气。
在步羽阳的注视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这是离开那个地方时，巫蕈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塞给我的，看见时候突然就知道的，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步羽阳接过纸张，只见其上古怪的排列着一串奇怪的符号，敬岚目光平静。
沉默看了一阵，步羽阳便将之还给了敬岚：“巫姑娘已算是步某的救命恩人，既是巫姑娘留下的，那我们便是值得一试。”
“若有机会再见，还请敬岚兄弟代步某谢过巫姑娘。”
听得步羽阳的话，敬岚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才不会说，这是他从巫蕈儿做的符纸上随便抄的……
果然这种奇怪符文，不包括在通用的文字符号之中。
不过糊弄熟人这种事情，要不是步竹这丫头莫名其妙的请求，加上圣雪菇的原因，敬岚也实在不想做。
“哦对了！”
敬岚想起明早的打算，随即开口道：“我明天早上准备回无尘寺一趟，山上那些书里，记录了很多关于北寒山的东西。”
“我想回去再找找，也许会有和赤风沙域有关系的线索。”
微微斟酌，敬岚问道：“你们是和我同去，还是在寒山镇暂作休整？”
步羽阳略微沉吟，在步竹那略有期待的目光中问道：“来回需要几日？”
敬岚看了看窗外无尘寺的方向：“步行的话最快也要七日，但如果借一匹马，从大路绕行一段的话，可能三天就可以到，也就是大概六天就能来回。”
“小子，你说的不会是南边的深山吧？”
不待步羽阳回话，门突然被一把推开，衣服依旧歪斜耷拉着的男子，抱着手倚在门边。
显然就是先前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余桐。
敬岚转头看着他，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余桐脸上浮现一抹嚣张的笑容，开口道：“你当我是你啊，出去了一圈，连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都没听着风声。”
“人尽皆知？”无视这家伙的嫌弃目光，敬岚眉头一皱：“村民怎么会知道那里？”
余桐一撇嘴：“村民确实不知道那儿有座寺，毕竟那鬼地方老猎户不识路都找不过去。”
“但是焚了三座青峰的山火，这些村民再怎么找不到路，都不可能不知道。”
敬岚一惊，心中骤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山火？那无尘寺呢？无尘寺怎么样了？！”
余桐无奈一摊手：“烧了五天五夜，你说呢？”
敬岚看向南边，拳头缓缓握了起来：“为什么会起火…”
余桐眉头一挑，神色有些古怪道：“好多种说法，有人说是被人烧了的，有人说是让雷劈的，但是当时发现浓烟的一个老猎户说，他们现在还没人敢去确定。”
“因为从当时的情况来看，那座山，恐怕是座火山！”
“什么？！”
敬岚神色一变，难以置信的紧紧盯着余桐：“怎么可能？！无尘寺建立了至少百年，如果是会喷发的火山，早该毁了。”
“确实很难让人相信，这种青山连绵的地方，哪里像有一座火山。”余桐指尖敲了敲额头：“就算有，恐怕也不知道沉寂了多少年，又怎么会说爆发就爆发？”
目光又回到了敬岚身上，余桐语气随意：“不过这就是目前的事实，所幸那座山离得不近，这个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啊。”
敬岚浑身僵硬站在原地，脑海中骤然出现了那天登上山顶时，大地崩裂的景象。
他想，他也许知道了火山爆发的原因……
“小子，我越来越觉得你很牛叉了！”
不待敬岚反应过来，余桐就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居然在火山上住了那么多年，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啊！”
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了敬岚的脸，脸上笑意颇有些兴致盎然：“不过还好你走得早，不然现在该熟了，你小子怎么未卜先知的啊？”
“熟什么熟？！给我放手！”
一股恶寒瞬间爬满全身，敬岚当即退后一步，以最快速度逃出了余桐的魔爪：“我是因为巫蕈儿才…”
等等！
敬岚骤然怔在了原地，当初他答应巫蕈儿的是，给她解读那本书上的东西。
可这一路，她好像根本就没让他做这件事情……
如果说，她带他出来的根本原因，并不是需要人解答书上内容，而是察觉到了那座山……
敬岚不自觉摸了摸怀中的符纸，叹了口气。
余桐杵着门框手在敬岚眼前晃了晃：“小子，你看起来好像很受伤啊。”
敬岚揉了揉眉心：“自己生活你那么多年的地方说没了就没了，说没什么感觉那是假的，既然事已至此，那也不用再为此耽误时间了。”
听得此话，步羽阳才点了点头：“那明日做些准备，我们便前往清木域碧临城，路途遥远，今晚都早些休息吧。”
夜色已经很浓，三人也没有多做停留就各自回房。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
镇上的商贩刚刚出门准备去寒山药市，敬岚就悄悄离开房间，跟上大包小包的商贩，进了寒山药市。
根据记忆，很快就找到了兵器店所在的街道。
然而，当敬岚找到那家兵器店所在的位置时，却发现那里哪有什么木门，根本就是一大面冰墙！
冰块晶莹剔透，往里看去也只是一片白色，根本就没有任何木屋存在过的迹象。
敬岚艰难的深呼吸了一口气，即使有着心理准备，但看见这样的结果还是很难平静下来。
毕竟，天梵真真实实挂在他的腰上。
他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存在于此的木屋，消失得那么彻底。
又或者说，能让他那样的坚信，这个地方真的存在过…
过了好一段时间，敬岚才从这难以置信的情况中回过神来。
虽然很难接受，但他也不是才下山的时候，对于这些没法理解的事情，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抵触。
长长吐了一口气，敬岚默默握紧天梵，这种实感得到确认之后，才放松下来，转身准备离开。
至此，他已经明白，他从到寒山镇为止所经历的一切，都被无声无息地抹杀了。
甚至说不定连田叔一家都不再记得他，仅仅残留的能证明他确实经历过的证据，也在归山家的厅堂里消失不见。
无论是谁又用何种方法做到的，很显然目的都包含一点，那就是让他参与过的痕迹彻底消失。
做到了这一步，敬岚明白，即使他再想顺藤摸瓜找出什么事情都不可能了。
那他，最好还是尽快远离这一切……
然而，刚刚走了一步，一声轻笑却忽而响起。
敬岚突然看到，那些正在走来的镇民，都像变成了雕像般一动不动。
一道女子的声音，也随着敬岚心中的寒意骤然响起：
“果然来了，也不枉费我冒险，在这里等了一晚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