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随何传命招英布陈平离间去范增
回前词《贺新凉》
奉命去招降，舍死生，三日不见，客馆待堂。焦虑传语交谈后，去留可作命偿，不得已，面叙衷肠。应从只须等时机，原来敌使催迫难当。揭露计，除祸殃。大兵围城难抵挡，设反间，君臣相猜，忧困减强。以钱通神散流言，接使诈术待承，怒回报，君臣暗伤。削去股肱谋卸力，怀忿走，哪堪悔愤尝！道途殁，谓忠良。
话说张耳韩信出东垣城，沿滹沱河向西山巡察，当走出五六十里时，看到北面孤立两山十分壮观，便涉水而过，到山前察看地势。却意外发现，有座被毁弃的古城遗址，问后才知是古中山国都城，名字叫作灵寿，想是战国七雄时，赵武灵王派兵吞并中山国，却将灵寿城夷为废墟，也是怕其死灰复燃，所存遗迹可证实此情。张耳由此想到了，中山狼与东郭先生的故事，便是发生在此狼山脚下。后又说到古兵家先人，名载史册的乐羊乐毅二人，讲说了与这灵寿城的关联事迹，使韩信大奇，深服张耳知识广博。此后便接到汉王封旨，使张耳恢复赵王之尊，便封定将臣职位，都是喜心悦目。后召集众将相议，出兵平定溃军叛匪之事，韩信解释了背水阵的兵道奇谋，释去众将疑惑，便发兵攻打襄城邯郸之敌，也是经过数月奋战，才铲除了叛乱难治的忧患，把两贼首叛军彻底平灭。
正当张耳韩信率军，在战后驻兵修整之时，却意想不到出了一件错事，弄得韩信狼狈不堪，自是悔悟不及。原来是汉王刘邦清早潜到军营，夺了韩信帅印，使得韩信难辞疏忽军纪之过，不得不伏地请罪，经张耳韩信解释后，才被免于处罚。事情的经过还得从汉王与楚王大战说起，原来在平定赵国的时日，汉王刘邦亲率汉军兵将，抵御楚霸王项羽的楚军攻击，在荥阳战场已打了很多恶仗，险象多生，双方各有损兵折将，却也僵持不下。首先讲去说降英布的随何，带人到了九江想见英布，欲说明汉王之意，却被留在客馆受到招待，可俞三日未许进见，随何十分着急。便对英布身边太宰说道：“我奉使命来见大王，今已三日，如何托故不见？料大王是看楚强汉弱，因而踌躇难定。不若见面交谈，如我言合意，便可听从！若不合便可将我及所带二十余众，枭首市曹，转献楚王，岂不爽快！请您转告此话。”说的那太宰无奈，只好告英布。
英布听后便召随何入见，命坐下说话。随何便道：“汉王派我到此，意为恭敬问候大王！且让问大王，您为何与楚独亲？”英布道：“我本为楚属将，自当奉令行事，应是不得不亲呀！”随何又道：“大王与楚王，俱位列诸侯王，今乃奉命事楚，想是认楚为强，可得其庇护。可楚伐齐时，项王身先士卒亲率军征战，大王您本应亲自领军为先驱，奈何只拨四千人跟从楚军，难道称臣奉令，是这般敷衍塞责吗？而且汉王率众军入彭城时，项王尚在齐地，一时不及回援。大王相距较近，早应统兵出救，渡淮奋争，可却不闻一兵一卒过淮河，竟袖手旁观，坐视成败。难道是此等奉令吗？大王名为事楚，并无实事，将来项王动怒，定要怪罪大王，领兵前来声讨，不知大王将如何应对呢？”说的是深谋远虑，让英布心中发毛，只是沉吟不答。
随何接着又道：“大王视楚为强，必定视汉为弱！其实楚兵虽强，天下已皆仇视，都不愿臣服。试想项王背盟约，杀义帝，何等不道？今汉王是仗义讨逆，召集诸侯，固守成皋荥阳，深沟高垒，与楚相持。楚兵千里深入，进退两难，势将坐困，强必转弱，何能持久？就使楚军得胜，诸侯必将团结并力抗楚，那时众怒难犯，怎能不败？照此看来，楚实远不及汉哩！”看英布点头认可，随何进一步说道：“今大王若不肯联汉，而随楚与诸侯为敌，岂不自误？目前九江军马，虽未必能抗楚，但大王若背楚从汉，项王必来攻击，若能绊住数月，汉王便可稳取天下。论功也要裂土分封，到时大王还可稳坐九江王，这样才得高枕无忧。否则，大王必受恶名，遭众矢之的，恐楚还未亡，九江便将遇险，项王必与大王寻衅，自是前后作难哩！”英布听后大惊，竟被随何说动。于是离座与随何附耳道：“本王将遵从君言，只是近日，且勿声张，稍待数日，然后再宣布便了。”说完，便让随何回客馆等信。
随何回到客馆等了数日，看仍无动静，便问客馆之人，方知是楚使到来，督促王爷发兵攻汉，因此迟延。随何便想出一策，专门探听楚使行止，一日楚使入见，坐催英布下令发兵攻汉，随何也便昂然进入，对楚使说道：“九江王已经从汉，汝系楚使，怎得来此催兵？”英布还想瞒住，一经随何道破，当然失色。那楚使见有变故，连忙起身外走，随何急道：“事机已露，休使楚使逃归，不如杀掉，速即归汉击楚，免至再误！”英布一想，真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索性依了随何，即命左右追上楚使，一刀结果了性命。于是宣布大众，自即日起，与楚断绝联系，派人联络汉王，打起抗楚大旗，加入了诸侯队伍，随何策反成功。
这消息传到彭城，竟气的项羽双目圆睁，火冒三丈，立命亲将项声，与悍将龙且，率精兵驰攻九江，誓要灭了英布。英布出兵对敌，连战数次，却也杀个平手，胜败相当，相持了一月有余，楚兵逐渐增加，而九江兵逐渐丧失，竟害的英布支撑不住，吃了一回大败仗，只好弃了九江，同随何赶赴荥阳，去投顺汉王。刘邦毕竟手段高明，用了先蔑视后重视的招法，也是用洗足接见之策，竟羞辱得英布要自杀了事，随何只好说汉王酒醉未醒，所以简慢，稍等会有礼遇高待。以此搪塞了英布，挫了其王尊的威风，后果然到客馆厚待，有张良陈平为其接风，并有舞女陪伴，并陪宿枕边供他享用，倒是让他舒服回心，感激厚待。为使他能死心塌地的为汉王卖命，到了第二日，英布入见汉王，却得竭诚相待，礼意兼优，英布越觉惬意，当面宣誓，要为汉王效死，刘邦便令其回去，接取家眷，收敛散卒旧部，一并归入汉军，全力抗楚进击。
英布既受命，便差人潜往九江，前去招徕旧部，并乘便搬取家眷，可是等了好多日，才传来音讯，说旧部也有数千人同来，却不见妻妾子女。问明底细，才知楚将项伯，早入九江，已将他全家诛戮了，也是项羽下令干的。英布大为悲愤，立刻进见汉王，说明家中惨状，便欲率领自己部众，赶奔楚国报仇。汉王忙道：“项羽尚强，不宜轻往，何况将军部曲，不过数千人，怎能相敌呢？我当助兵万人，有劳将军去扼住成皋，一旦有机可乘，便可进兵雪恨了。”英布只好称谢，整顿队伍，即日率军前往，果然刘邦派了万人，跟随英布去到成皋城守御，也是个艰巨的重任。
刘邦遣出了英布，便拟向关中催赶军粮，准备与楚军决死大战。可巧丞相萧何，差了许多兄弟子侄，押送粮车运到荥阳，刘邦便多有传见，且问及丞相还安否？大众齐声道：“丞相托大王福，安好如常！惟念大王栉风沐雨，亲率军将击敌，恨不能亲自前来分担劳苦。今特遣我们兄弟子侄前来服役，愿大王录用，就便从军参战。”刘邦听后大喜道：“丞相为国忘家，大公无私，确为忠诚不渝了。”当下叫过军官，叫他将这般来人，量能录用，不得有违！那将听命将人带走了，自是用心支配。其实这其中另有原因，自汉王出征荥阳，时常派使入关，慰问丞相萧何，竟也不以为意，却有门客鲍生，冷眼窥破玄机，便向萧何进言道：“汉王督军，亲尝艰苦，却多派人来慰问丞相，定怀别意！最好由您挑选亲族，只要丁壮可用，遣去从军，方才能释君所疑，否则难料！”萧何听后自悟，依计而行，果然汉王欣喜，不再猜疑不定，君臣相安无忌。
这时汉军因关中转运粮秣艰难，不易随时接济，全靠敖仓原有屯粮供给军用，敖仓在荥阳西北，因在敖山上面筑城储粮，所以叫“敖仓”，是秦时留存的遗地。前由韩信派将占据，在旁边筑有甬道，由山上运粮至黄河边，再由船转运荥阳军中，原是保卫荥阳的关要之策。后韩信北征，便委派大将周勃率军驻守，更调曹参相助，看是汉王刘邦非常注重。项羽屡欲进攻荥阳，发兵数次，却不能得手，后闻英布被汉王招降，更是怒发冲冠，便拟督军亲往，意为踏破荥阳。这时范增献计道：“汉王固守荥阳，主要是靠敖仓运粮，今欲攻荥阳，当先截敖仓粮道，尚若断绝，荥阳无军粮可用，自是一战可下。”项羽听从，即派部将钟离昧，领兵万人去截敖仓粮道，经过连番突袭冲击，攻破甬道好几处，将汉军输运的粮食抢去甚多。周勃虽闻讯赶去救援，已是来不及，且被钟离昧引兵截击，倒反致败回。钟离昧便飞书告捷，请促项王急攻荥阳，项羽即迅速整兵，亲率楚军主力向西进发。
这正是：与抗强敌削手足，招降纳叛手段殊。随何智辨说英布，设谋杀使激变突。从汉背楚招兵祸，战败失国令军孤。怎奈项王雷霆怒，挥兵西指荥阳扑。
这时荥阳城内汉守军，因军粮被劫顿显紧缺，汉王刚要派兵救应敖仓，去夹攻钟离昧楚军，却不防项王统率大军，亲来夺取荥阳。这事非同小可，直急的汉王寝食难安，因召郦食其来问计，郦食其便道：“项羽率倾国之兵前来，锐气正盛，难于抵挡。为大王计，唯有分封诸侯，以牵制楚军，方可缓解忧患。今大王若分封六国后裔，各国君民必然感恩慕义，会合力拥戴大王，楚军必然孤立失势，会必败无疑。”汉王刘邦正无计可施，听后却觉有理，便命有司刻印，加封六国之君，还想让郦食其去完成这一使命，也是有病乱投医的心态。可却正遇张良前来见汉王，时值刘邦正在吃饭，不便打扰，便站在门前等候，却被刘邦看见，即忙叫进来相见。直说道：“子房来得正好，可为我商决一事！”张良只好来到汉王面前，看其为何事不决。
只见汉王说道：“今日有人献策，请封六国后人，以牵制楚军，究竟可行否？”张良忙说道：“是何人出此下策，若行此计，大事去也！”汉王不觉一惊，连忙放下箸筷，就将郦食其之言告知。张良随手拿起筷箸，指陈利弊道：“从前汤武放伐桀纣，仍封后嗣，乃是能致彼死命，不妨示恩。今日大王，能制项羽死命否？这是一不可行。武王入殷，释其子囚，封比干墓，大王能为此否？这是二不可行。武王发矩桥粟，散鹿台财，专济贫穷，大王能否？这是三不可行。武王胜殷回国，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不复用，大王能否？此为四不可行。休马华山，不复再乘，大王能否？这是五不可行。放牛桃林，不复再用，大王能否？这是六不可行。况且天下豪杰，抛亲戚，弃坟墓，离故旧，来从大王，无非指望日后成功，得到封赏。若复六国，尚有何地可封功臣，豪杰必然失望，还不如去依本国王，还有谁愿跟随您打天下？这是七不可行。楚若不强，倒也罢了，若楚尚强，六国必然依楚，大王怎能强令称臣？这是八不可行。若是这样，岂不大事尽去么？”张良说完便看着汉王，不知能醒悟否。
刘邦嘴中尚有饭未咽尽，听了张良这番话，顿时吐出，大骂郦食其道：“竖儒无知，几误大事！幸亏子房为我指明，免得错行！”说完急命人告有司，将铸好的印信尽行销毁，弄得郦食其一场高兴，顿时化为泡影。但事后他仔细一想，也觉得张良见解确有道理，还是自己想错了，从此不敢再随便出主意了。过了数日，楚兵先锋，直逼荥阳城下，汉军城外兵马，陆续避入城中，汉王急命大小诸将，关闭城门自守，自己在厅室中坐着，暗自筹划着破敌办法。这时陈平入见，刘邦忧心说道：“现在天下纷扰，楚军又至，到底是何结果啊？”陈平便道：“大王所虑，无非是为着项王，臣料项王麾下，不过范增钟离昧等数人，算是项氏忠臣，悉心为他出力。大王若是肯出重金，贿通楚人，流言反间，使他自相猜忌，然后乘隙进攻，破楚便容易多了。”汉王道：“金银何足顾惜，但叫折敌气焰，便足安心！”说着，即命左右取出金银数万，尽交与陈平使用，任由其行事。陈平分别交与心腹小校，使他们扮作楚军，携金出城，混入楚军营内，贿嘱项王左右，散布谣言飞语，尽是陈平所教，去使离间之计。
这俗语说得好，金钱却能通神，得钱便可照办，没过数日，楚军营中便纷纷传说，无非是说钟离昧等将，抱怨功多赏少，不得分封之益，将要联汉灭楚之语。项羽素来好猜忌，也是陈平摸得透彻，一经听闻吪传，不禁动了疑心，竟把钟离昧等视作怀疑对象，不再给与信任，唯有对待范增，还是依然如故。届时范增建议项羽速攻荥阳，别使汉王逃走，项羽言听计从，便率兵将荥阳城团团围住，四面猛扑，一些都不肯放松。面对楚军的凌厉攻势，汉王刘邦也是督军坚守，却担心不能守住多久，便派人给项羽送信，意为讲和，将荥阳东面划属楚国，荥阳西面作为汉属。项王未肯同意，但出于礼节，因汉使到来，便也派楚使入城作为回话，借机查看城内情景。陈平便也借机施反间计，摆好圈套让那楚使钻入，以便坠入计中，他指导汉王刘邦，佯作酒醉之态，对楚使模糊对付几句后，便让其到客馆赴宴招待，使陈平便好实施计策。
只见陈平带领楚使到客馆，陈平便借机走了出去，那楚使静坐片刻，便见一帮仆役，抬着许多美食进来，还有酒肴多种，楚使暗想汉王真是格外优待，不禁心中高兴。这时陈平进入，便向楚使问候范增亚父可安好，又问有无手书带来，显得十分热情。那楚使便说道：“我奉项王之命，为了和议之事而来，并非由范亚父差来！”陈平听后，故意失色道：“原来是项王使人呐！”说完便即离开。不多时便有人跑入，指令仆役将桌上酒肴美食抬出撤走，却听他对厨下人私语道：“他不是范亚父派来的，怎配享受如此待遇？”那楚使眼巴巴的，看到满桌美食撤下，只等着中午饭吃，可却多时不见端出，真是饥肠乱鸣，无可言表。到了午后多时，才见有人端上饭菜放到案上，那楚使看到都是普通饭菜，连鱼肉都不见影，不由得怒气上冲。本想拒绝进食，怎奈肚饥难熬，只好将就吃些，却是菜中带着臭味，简直不能下咽，酒也是酸的，饭也是馊的，还不如猪食呢！他是越看越脑，当即放下筷箸，大踏步走出客馆，与门吏说声辞别，便匆匆出城而去。
那楚使出了城门，一口气跑回军营，将受辱待之事，一五一十的报告给了项羽，且言亚父私通汉王，应该防着才是。项王怒道：“我前日早有耳闻，认他老诚可靠，不便遂信人言，哪知他果有通敌情事！这个老匹夫，想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便召入范增，当面诘责，还是左右替范增排解，请项王不要过急，待有真凭实据，方可加罪，否则恐防敌人诡谋，不宜轻信等言。其实如陈平的反间计，极易窥破，只因项羽性格燥急，不经思谋，也是陈平知其软肋下手，定能收到奇效，这就是坚固的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道理。项羽只好暂时忍着，不便即时发作，可还是耿耿于怀。范增此时虽被岐待，倒还一心为楚军着想，要为项王设谋，设法灭掉汉王，永远消除大患。
范增见项王为了和议，却把攻城之事宽懈下来，心中暗暗着急，因急入见项王，仍请督励将士急速攻下荥阳城，才好擒杀汉王。这时项羽已是心疑范增，只是默默无言，范增急说道：“古人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从前鸿门宴会时，我曾劝大王速杀刘季，大王不从我言，因至养痈遗患。今日复得天赐良机，把他困在荥阳城中，若再被逃脱，纵虎离山，一旦卷土重来，必不可敌也！但恐我不逼人，人且逼我，后悔还来得及么？”项羽被他逼迫，忍不住一口闷气添胸，便勃然说道：“汝叫我速攻荥阳，我非不愿听从，但恐荥阳未必攻下，我的性命，就要被汝送掉了！”范增一听，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对着项王双睛看着。
范曾忽然想到，项羽平日从没这等话说，今定是听了谗言，才有此情，因也忍耐不下，便向项王朗声说道：“天下事已经大定，愿大王好好自为，勿坠敌人狡计，臣年已衰老，原宜隐退，乞赐臣骸骨，归葬乡里便了。”说毕，掉头走出。项羽也不挽留，任其回营自断，范曾至此已是绝望，遂将项王所封历阳候印绶，派人送还项羽，自己则草草整装，即日东归。一路走，一路想，回顾几年来，为项王争夺天下，自己费了无数心机，本望铲除刘邦，便好统治海内，也可安享荣华，娱乐暮年，谁想却落得如此凄惨下场。真是悲从心来，有苦难述，也是性情耿硬，不忍受气之故。
这正是：大战之前怀忧虑，
误听庸言险败弃。
亏有智者点拨明，
免铸大错收定意。
为破敌营谋士策，
妙施君臣离间计。
臂膀削折软刀功，
助楚梦断主猜忌。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