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建业向东南,不到半日路程,就是峭石林立的头陀岭了。以往,总有不少游兵盗匪藏匿其中,不时下山劫掠,给当地百姓带来许多苦恼。孙权建城后,为保后方无虞,肃清贼寇,因此,头陀岭变成了狩猎访景的绝佳之处。不觉归家已有两月,孙尚香对建业这座城池已经熟悉,事情都安排妥当后,便再耐不住性子,拉着绮儿只着轻薄戎装前去打猎,以宽慰时光。正值明媚夏日,不时有几只燕雀叽喳飞过,惹得马儿也放慢脚步。这一路,草木茂盛,清风带来不知源自何处的浓浓芳香,拂过背上箭袋羽羚的梢杪。两人一前一后,兴致高昂,开怀骋目,享用着大好风光;尤以孙尚香更加放肆,呼号阵阵,令绮儿注目不离……
“林子很密,不便骑马,让它们在这里歇息。”
绮儿领命,随即和孙尚香步入林中。离了大道,越往里越难前进,不用说高耸的杨树遮天蔽日,四周肆虐的灌木杂草已经足够羁绊脚步、扰乱视野。两人深一脚、浅一步地探访,行进十分艰难,见到的活物只有蝴蝶、虫蝇。忽然,孙尚香举起右手,蹲下身去:不远处的茅草丛间,正有一只灰兔在觅食,腮帮子一鼓一鼓。孙尚香轻轻解下长弓,搭上羽箭,稍微一比对就松了手。那只灰兔还沉浸于品味草叶,倾刻大腿便中了箭,使命扑腾,却再难逃命,任由孙尚香走近拾起。
孙尚香笑道:“可惜没带火石,不然就在此处烤了吃正是件美事。”见绮儿不搭话,孙尚香故意逗她:“哎,你做饭的手艺怎么样?”
绮儿看着只十五六的年纪,稚气未脱尽,又一向沉稳,让孙尚香摸不透心思;这一问,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不,不怎么好。”
“哈哈。”孙尚香拾了些干草,随手编成绳子,缚起灰兔:“没事,我这多年纪也不会。”这时,一只大斑鸠呼地从一侧草丛飞出,孙尚香一个眼神过去,绮儿当即会意,手比心快,搭弓便射。那斑鸠的嘎喳声才发出一半,便被止住,直直落了下来,再难动弹。
孙尚香拎起灰兔,拍拍绮儿的肩膀,一边走一边赞赏:“自古以来,文人总喜欢把刻苦勤奋当作提升技艺的必经之路,编些飞卫、纪昌的故事,说什么‘久练视力,视小如大’啦,还铆劲儿看什么‘虱子’。哈哈,殊不知,那只是迈步而已,真正的必经之路恰恰是天资。常人历经多年训练,往往止步于瞄准、计算、发力,就像女卫那些人,勉强其用。而要协调手、眼、心,则依赖天生禀赋,非刻苦所能达到。至于返璞归真,做到无视之视、不射之射,则是万中无一的奇才方能享有。绮儿,依我看,你的天资绝不亚于我。”
“多谢大小姐夸奖。”绮儿丝毫不把孙尚香的赞誉挂在心头,一脸轻松,好像说的不是自己一样,只是上前缚好斑鸠,系在腰间。
见她如此淡然、不卑不亢,孙尚香更是好奇。她相信绮儿那夜的话,绮儿断然会忠于自己、忠于孙家,因为绮儿有那些想做的事;可她来自何处,到底为何那样想,又缘何有这一身好本领呢?孙尚香觉得自己早有答案,可是记忆有些模糊,总是摸索不清。算了,还是等她自己说吧,这丫头,颇有些自己当年的风范呢。
两人又在林中探索了好一阵,除了多打到一只兔子外,再没有收获。眼看光影暗淡,是时候返程,却听见西南边响声大作,扑嗽扑嗽。两人当即滚向一边,匍卧草中。一只山羊飞也似地跑过,孙尚香刚要搭箭上弦,没想到被绮儿强硬地压了下去。只见后面又跟着一只,不是,是一群羊慌乱地奔来!
孙尚香从未被人这样,心襟一荡。此时,耳畔又是冷峻的声音——“不要动。”绮儿一脸严肃,竟自然而然地对孙尚香下起命令,同时轻手轻脚解下她和孙尚香的腰间猎物放在原地。随后,她直拉着孙尚香往一旁不要命地奔逃。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方地界,两人气喘吁吁地倒在草地上。
绮儿半爬起身,认真道:“事情紧急,请大小姐治罪。”
“没事,你肯定有你的理由。”孙尚香又把她拉躺下,两人喘着粗气,身子不自禁,都一颤一颤起伏着。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天地为之所慑,一排排鸟儿乱糟糟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又隐没林中;风儿似乎也被吓破了胆,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变得极闷,让喘气也困难得紧。两人不约而同地扯开些胸口衣襟,相视一笑,不需多言。
“看来,你很有经验啊。”孙尚香笑道。
绮儿觉得这个大姐姐有些熟悉,便不再强加隔阂,开起话腔:“来建业前,我曾在一个猎户家寄生过些许时日。那奔逃的羊失神落魄,我想它肯定是遇到山林的主人了。”
孙尚香很是满意,这妮子终于肯说一点自己的事了:“只有我们两个,要面对老虎,确实有些风险。”
才稍稍恢复些精力,绮儿长吸一口气,指着天空笑道:“哈哈,大小姐,看来我们今天是倒霉透了。”但见浓云聚拢,越来越重,把周遭景色压得暗了下来。没一会儿,云间忽然闪过几丝电光;转而就是雷声,不刺耳,却很沉,压着心!天动,人又有何能为?两人不以为意,只觉开怀,晃来晃去,没目的地寻一个躲避处。可那雨,还是先落了下来,哗啦啦打在树的枝丫,掺杂着轰隆隆的雷声……这片天,像破了个窟窿,涌下无尽的水,成线、成帘,蒙住眼,把人淋了个透。两人拖着粘粘的衣裤,许久才找到一个小岩洞安歇,嚼起被浸成糊状的干粮。雨不见歇,夜色又起,看来是得在这里过一宿了。
进完食,趁着还能看清环境,孙尚香从岩洞底处盘出些枯叶铺于地上,随即褪尽衣衫,平晾在地上。绮儿明显没料到孙尚香的举动,才看到孙尚香那鲜滑的颈弯,便急使眼光向一旁躲避。虽然同是女儿身,但她自懂人事起,还未曾见人这样赤条条,而且也太近,顿时心神慌乱、脸色绯红。
孙尚香拧着头发,坐在铺好的枯叶子上,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水。看着绮儿的样子,孙尚香觉得好笑,而身下的枝叶一开始扎得人痒,但总比泥巴粘着的感觉好得多。孙尚香半躺下身子,用手撑着脑袋不停取笑:“唉,你干什么呢,打算在那伫一夜啊?”
“我……”绮儿说不出一句整话。看她这模样,孙尚香嬉笑着:“小丫头,你羞个啥。我都这把年纪了,你就当我是你姨娘嘛。快把衣服脱了理好坐过来,快点,这是命令!”
不觉察,天色又暗了一层。白天还一脸镇静、敢于向孙尚香下令的绮儿,扭捏着、慢腾腾,脱下衣衫,走向岩洞里间。“啊!”一声轻呼,绮儿未料到突然被孙尚香拉倒。转而,还滴答着水的身子被紧紧裹住:“大小姐!?”
干枝枯叶的痒和蛰痛,瞬间被肌肤相亲的温暖给掩住。绮儿开始还有些挣扎,没一会儿就泄了气,任由孙尚香上下婆娑。夜色越来越重,眼前的景色愈发模糊。背靠着的是大小姐的香软,绮儿精神紧张,崩成了满弓的弦,身子却不争气地迎合,贴得更近,竭力感知。脖颈后,是均匀的气息轻抚着,有些熟悉,勾起回忆,又十分不同,让人难以平心自处。
孙尚香的手不安分地在绮儿身上游离,她早感觉到那份奇怪地感觉,是不必在乎了,直把唇凑过去,好好舔了舔绮儿嘴边残留的食渣。怀中人儿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而孙尚香只不放,因为很确信,这并不是难受,往后的时日还长着呢:“呐,绮儿,我要给你讲个很长的故事。”
“嗯。”
……
建业,孙权一宿没合眼,翌日又在女卫营等了半晌,而始终没有得到小妹的消息。打猎打得不见人影?哪里有她这样胡闹的!孙权面色铁青,看着肃立的女卫们。这,又实在责怪不到她们头上,孙权摇了摇头,怒气又压在胸中,只得在院场踱来踱去。唉,那丫头想一出是一出,想派人找都没个方向。
“二哥,你做什么呢?”
是小妹的声音!孙权忙回头,只见两个满脸土灰、衣衫邋遢的女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孙权气不打一处来,丝毫顾不得一方之主的仪容,全成了寻常人家父兄的模样,忙上前察看,同时破口大骂:“你说你,这么大人了,才安生几天!没正形的又让人担心。你再不听话,我,我——”在孙尚香面前,孙权实在想不到词,只得重重在孙尚香脑门用劲敲了一下。
“好啦,二哥,就是遇上大雨了嘛。”孙尚香理着衣服撒起娇,她知道二哥最受不了这套:“我赶路都饿了。”
孙权叹着气,不停摇头:“你——真是,好了,快回家,让练师给你好好打理一下,像什么样子。”
“好,好。”孙尚香拧了拧绮儿的脸:“你也快收拾”,转而快步跟上气呼呼的孙权。
“解散!”见孙权和孙尚香离开,杏儿一声令下。刚才还肃穆非常,准备领训的女卫忽地散开,簇拥上前,七嘴八舌地围住了绮儿。“唉,怎么回事啊?”“你们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你们昨晚在哪过的啊?”
绮儿耳根子都红透了,眼睛忽闪忽闪不知该看向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