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咋们还得等多久啊,师父?”
一个留着栗色狮子卷头发的男孩,正贴在酒馆的窗户上,双目圆睁,紧盯着窗外的磅礴大雨,开口问道。
在男孩身旁的酒桌,一个中年男人披着白袍身着劲装,端坐在酒馆的椅子上。
男孩不加压抑的声音引起了酒馆里一些酒客的注意,几道好奇打量的目光在看到赤裸裸摆放在酒桌上的长刀时也都收了回去。
这里不是外郊那些招待佣兵和商队的酒馆,除了野猪屁股这个奇怪的名字外,这个普通的小酒馆和那些刀口舔血的行当扯不上半点关系,平日里招待的也主要是些过路客,偶尔一些商贩走卒也会来此喝酒。
此时酒馆外暴雨阵阵的天空看起来阴暗一片。虽然时间才刚到下午,但今天酒馆的生意着实不大好,七八张桌子和台柜只稀稀疏疏地坐着几个常客,店里挂着的摆钟在指向三点后滴答滴答地响了几下。
男人闭拢着双眼,双手放在膝盖上,正沉静缓慢地呼吸着空气。他的五官扁平,黑色的长发在脑后被高高束起,看上去像是一个来自遥远国度的异邦人。
在听到男孩的提问后,男人深吸一口气,然后闭着眼睛开口道:
“静心,圣治”
“看来平日里的功课,对你心性的塑造却是于事无补啊。”
“那还是把每天晚上两个时辰的砍树和闭水,换成艺课和文课吧。”
“别啊,师傅!”男孩听闻后迅速远离了窗户,规规矩矩地回到椅子上坐好:“但我这不是干等着闲得荒吗?要不我们聊会天吧,师父。”
被叫做师父的男人睁开双眼,语气有些许无奈地说道:
“圣治,记住!作为剑客,在拔剑之前要做的是存蓄精神,放空身心,将身体与五感调整到一个完美的状态以备随时拔剑。”
“很多时候,顶尖剑客的较量,会因为抓住了一丝一毫的破绽和机会,或者挥剑那一刹那的快慢与抉择而分出胜负。而生死,往往就和刀锋上的水滴一样,会从那边流下?会滑落到那边?一点点细微的差别和准备就会带来完全不同的结果。”
“但那是师父您这样的高手啊。”男孩瘪瘪嘴说道:“要是我一动不动地干坐几个小时,不说睡过去,但站起来后精神一定都是恍惚的。我还是适合打之前多动动,再聊会天放松一下。”
看着自己的徒弟坐在椅子上,手脚却还是不安分地四处乱晃,眼睛也是东瞄西看的样子,男人叹了口气说道:“哎,圣治啊,有些时候为师也苦恼于该如何教导你。毕竟你是为师的第一个徒弟,而你所接受的文化、观念也与为师向去甚远。为师就是被宗门腐朽的规矩所害,才远走他乡、游历四方的。但为师有时候也会害怕,不知道不受约束的成长环境所带来的习惯会不会毁掉了你。”
男孩听闻,有些困惑地摸了摸脑袋,说道:
“这个我也不太明白,但师父当初是为什么收我当弟子的呢?”
男人沉吟片刻后回答:“善心与正气吧?你为了让那两个孩子逃走,面对三四个恶棍却也没有丝毫胆怯。加之你悟性毅力极佳、心性品德难得,我才决定收你为徒。”
“卡洛和波尔吗?”男孩恍然大悟地锤了锤手心:“但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好孩子呢,师父,卡洛和波尔是家人,不一样的。我偷过很多东西,做过很多坏事,就连那次也是之前偷东西被抓包了,才让卖小孩的黑帮找上了门。”
“正因如此,才难能可贵。”男人看着徒弟缓缓说道:“坐在寺庙里当个好人当然容易,行迹江湖不愧于心却都很难。达官显贵的孩子当然不用为了一个面饼偷盗,而无父无母的乞儿哪能懂得什么善恶好坏。你身处那样的环境却能豁出性命保护同伴,这已是难能可贵。”
男孩听闻后,把手规矩地放在看膝盖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听太懂不过师父这是在夸我吧。”
“对,是在夸你。”男人看了看徒弟规矩的坐姿,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不过今天你也算有进步,要是往常,你这会都应该准备着提议冲门了。”
“我是有这么想过,”男孩坦白,怯生生地说道:“但那个恶鬼不是躲进神殿里了吗?”
“哦?”男人感到惊奇:“为师还是第一次知道,圣治你居然还有害怕的东西?佩罗神殿的实力很强吗?”
“要说强的话.....牧师老爷应该是很强吧。”男孩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头发,思索着说道:“但那不是重点,神殿的老爷们都是大好人,特别是在下城区。嗯,哪怕是最凶恶的黑帮看到教会的人也只会鞠着躬绕着走,帮会和混混们也绝对不会把主意打在教会身上。就连我以前出去干活时,也会叮嘱和教育拉纳、凡赛尔、堡农、史迪丝这几个小家伙,穿着那种图案的白袍子是教会的好人,绝对不能下手。”
男人听完徒弟的话后沉思片刻,询问道:“佩罗神殿的威望似乎很高?他经常救济穷人吗?”
男孩点头回答道:“对,可以说下城区很多人能活着都是多亏了教会,除了每周日教会发放的免费圣餐外,遇到各种宗教节日教会也会发放特制的面饼,很大很重而且能放很久,味道也不错。这种每人都能领两个的教会面饼,是乞儿间的硬通货。还有些时候,贵族也会捐钱给教会来发放米粥和面包。”
“而对于帮会来说,他们也不敢把教会发放的食物从穷人和乞儿的手中抢过来,因为他们平日里还求着教会医院的救治呢。”
“医院?”男人听闻后有些诧异:“佩罗的教会还开办了医院?”
“对,教会医院和教会学校。”男孩回答道:“虽然不是免费,但教会的医院可比那些黑市医生的诊所和药剂店便宜太多了。”
“有一次,拉纳和凡赛尔高烧不止,我们没有钱买药,是教会医院的安东牧师让我们赊账才救回来的。后来,我和卡颂在医院里打了十天工,才知道当时拉纳和凡赛尔的情况有多严重,安东牧师施展了两天的神术才救回了他们。包括后来,塞纳的左腿也是在教会医院里接回去的。”说到这里,男孩的双手五指交叉紧握在了一起。
“是吗?”男人低头沉思,开始回忆。“确实,这个城市的贫民没有其他地方那种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的样子。不但残疾人和乞丐很少,下城区的贫民窟里居然到处都能看到小孩子跑,这其实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男人抬头,看到自己徒弟正愣愣地盯着自己,一双眼睛满满的是稚嫩与天真。
“原来如此,”看着徒弟的眼睛,男人心想:“看来,圣治的这种性格和品质并不是毫无缘由而来的。既是天性引导,也是环境使然吗?”
男孩被师父盯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抓了抓脸颊。
而男人看着徒弟动作,刚想笑笑,却不料突然面色一沉,操起桌上的长剑就夺门而出,只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徒弟,怔怔地呆坐在座椅上。
之前,男人一边分心说话,却也一直注意着神殿附近的动静。
但在刚刚一瞬间,在男人的感知中,神殿外潜伏着的二十几个刺客的呼吸,顷刻间就消失得无隐无踪。
二十几个潜行在暗处的活人气息,就如同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隐秘地被雨中的世界吞没,消失得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