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的地下室,无光的黑暗中寂静一片。
这里没有任何的声响,也没有任何的活物,空荡的残破地砖上,遍布生长着苔藓和不知名蕨类的叶片。两边冰冷腐朽的监牢里,堆满了废料和杂物。
一阵缓慢而沉稳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地下室的沉静,钥匙摩擦着钢圈插入锁孔,激起的声响回荡在隐秘的空洞中。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地下室老旧的铁门被推开,光明划破了长夜,射向黑暗的亮光如利剑一般将其撕扯开来。
伴随着背后昏暗的烛光,佩罗教会的神父冉.尼米埃尔推开铁门,举着火把走进了地下室。
他的脚步踩过破碎的地砖和长满青苔的地面,虽然是在几米深的地下,但得益于圣治城工匠精良的手艺,这里的空气却并不沉闷。良好的通风设计让微凉的空气附着于燃烧着的火把上,伴随着神父的走动拉出一道跳跃的尾焰。
火把不断前行,移动的光源穿过监牢铁制的围杆,在墙壁和堆积如山的杂物上照印出蛛网般的阴影,也让我们看清楚了堆在牢笼里的到底是什么。
碎裂成几块的石膏和石膏像、缺了部件的桌子椅子凳子、小块的木料石材、破碎的玻璃制品、画框、损坏的宗教器具……这里在冉接收教堂的时候就是如此,这些都是前任神父留下的。
圣治城的佩罗教堂在一百年前翻新装修过一次,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神父把翻修后剩下的材料和替换下的垃圾都保存在了地下室里。又因为地下室常年没有使用,冉接手后也觉得没必要花费额外功夫清理这里,抱着是东西总会有用的心态将这里原封不动地保存了下来。
结果,这些废料和垃圾就这样躺在教会地下室的监牢里沉静地度过了一百年的岁月。
穿过道路两边的监牢,地下室的尽头是一扇没有上锁的木门。在门的两侧,青铜浇炼着生铁,两朵钢铁制成的紫阳花缠绕着荆棘装饰在木门的两侧。在两侧荆棘的主枝上,模具浇筑出的浮雕上刻着这样两句话。
岂非无罪,
得必有失。
冉的右手沉凝地抚摸上荆棘,左手将火把插在了墙边,沉吟着推开了门。
木门的里面,是一个宽阔的洞穴。洞穴被挖得很高,几束微弱的烛光穿透大地和洞窟顶部的缝隙,照射在了尘封于此的器皿上。
教会大厅的光亮,明明还是昏黄的一片,但在照射进黑暗的地下后,却显得是那样的圣洁、明亮。
在这里,制作精良、力量超凡,具有传奇历史的武器盔甲被随意地摆放在陈列架上。鼎鼎大名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伟大奇物被一股脑地塞进了箱子里。颜色深沉散发着危险气息,撰写着有关于黑魔法、邪神、下位面崇拜的书籍被整齐地堆叠在一处。
这里是教会的储藏室,或者说宝库,这里所收纳的所有东西都带有禁忌的知识和无法被断绝的诅咒。这里也是唯一被使用的监牢,以便让这些危险的宝物永远埋藏在暗不见天日的地下。
在有需要的时候,冉也会做好有效的隔离措施和防护后使用这里的奇物或阅读这里的书籍,但今天,他不是为这些而来的。
冉高举起火把,穿过堆积在两旁的箱子和货架,看向自己的正前方。在那里,穹顶之上的微光照射在一副全身板甲上。
辉光映应出钢铁,板甲的胸口处,画着一个奇特的纹章。
那是一颗橡树,但歪歪扭扭的造型,让人感觉就像是一个不会画画的小孩子,倾注着热情拿上水彩笔后的成果。
板甲靠坐于岩壁,右膝立起,左手压住腿甲,右手搭在膝盖上,头盔低落。
好像一个失意疲惫的骑士,正背靠在大树下小惬一般。
此时微光穿透空气中的尘埃,反射出点点光尘。这光沉静地照射在铠甲上,仿佛一丝温柔的触碰,带给骑士些许的慰籍。
在黑暗的洞窟中,冉举着火把向骑士靠近。
就在这时,冉的前方,原本安静沉睡着的盔甲突然传来了摩擦的声响,骑士抬起了头盔,看向前方。
他缓慢地起身,活动着钢铁的筋骨,咔嚓咔嚓的敲击声,在高深的洞窟中回荡。
“你起来了,布雷。”冉停步后以一种温和怀念的语气开口道:“上次见面,还是在一个多月前的圣剑适选的仪式上吧。”
名为布雷的骑士穿着严密的全身铠甲,安静地站立着,别说话语了,甚至连呼吸都听不见。
无视了盔甲骑士的沉默,冉接着说道:“我们新任的审判骑士大人被一个棘手的家伙缠上了,一个来自远东的剑客,带着一把圣剑。就目前看来,我们的审判骑士单靠那半吊子级别的魔法和野路子出身的剑术是搞不定对方了。所以,你上去,做个最终的保险......乔纳尔现在不在圣治城,如果‘无罪’再发起疯来,我和安东两个神职施法者拦不住它。”
盔甲骑士听闻,沉默地走向了陈列武器的展示架。他的右手抽出一把短阔的单手剑,左手拿上一面鸢形中盾,就这样踩着哐当作响的脚步从木门处离开了。
听着盔甲和脚步的声音从通道传过来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冉从长袍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白尘。
这是白石圣山上的尘土。
伟大的白石圣山,一座完全由白色岩石构成的山峰,在那里,无论是日光还是尘土都是洁白纯净的。
它因其洁白高大的外形和出产坚硬轻盈的石料而被认为是善日的圣山,而从那洁白的岩壁上所敲下的便是圣白石。
雕塑,建筑,工艺……这种被广泛运用于宗教和艺术领域的石料,通常被认为是雕刻神像和人像最完美的材料。也因如此,甚至连圣白石化作的尘土,也被认为是一种圣洁的象征。
冉神父左手将白尘撒落在刚刚骑士靠坐的位置,在那里,一方矮矮的石块斜靠着岩壁。
上面写着:
“伊欧娜和她的爱人长眠于此。”
这是一座墓碑。
“这也是个机会不是吗?以监视圣剑的名义让他走出去。”
安东牧师的声音从木门外传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这里。
“当初在把伊欧娜的骨灰埋葬在这里后,他说想成为监牢守卫,我们都同意了。可谁也没想到他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一待就是八年,八年…陪着那座坟墓,属于人类的神智在那副金属的躯壳里到底还剩下了多少呢?”
冉看着墓碑,沉默以对。
在一阵寂静之后,冉伸出右手,握拳抵住额头,向着轻洒而下的光束,开始祷告。
那是善日的经文,扉言责书中关于四骑士的段落。
“那骑士右手拿着七星,从口中吐出来一把两刃的利剑,面貌如烈日放光。”
“那刀刃甚至连魂与灵、骨节与骨髓,都能刺入、剖开,连心中的思念和主意都能辨明。”
“他打破,又缠裹,他击伤,用手医治。”
“他手里拿取着天平称量公义,存谦卑的心,与神同行。”
“他是绯红的马,奔行于大地,化炙热的光,裁决阴影。”
“从蛮城到荒地,没有不惧怕他的,在烈日的面前,连背影都要胆寒,生出利剑。”
冉右拳放下在胸口出划出一个圆弧,以低昂的言语念出了最后的祷词。
“在暴君的国度中,他为义人带去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