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走在黑暗的甬道中,四周是粗糙而不规则的凹凸岩壁。
那未经雕琢和修饰的光景,让我觉得自己现在似乎并非身处在教会的密室,而更像是来到了山脉的洞窟中。
这漫长、黑暗、看不见尽头的道路,则带着安静低沉的氛围和些许压抑的气息,指引我沿着道路向前,去往群山的心脏。
“很奇怪,”我一边向前一边注意到了什么:“这里明明漆黑一片,什么光照物都没有,但为什么,我却能看到岩壁和脚下的路?”
“因为这里有光。”仿佛是为了回应我内心的疑惑,一个声音从虚空中响起,虽然在神父的嘱托下已经有所准备,但我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吓了一跳。
在看见我沉默不语后,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我愿用金钱币,走大道,这么说的人,连最小最窄的路也找不到。”
“他们眼中发黑,脚下便无路。”
“而那至善的义人,连那最黑最暗的路也能走过,这并非他得信了我,而是他得见了光。”
这是善日的经文《以撒勒人》中的句子,讲述了善日和佩罗对于信徒,非信徒的看法和论证观点。
“孩子,我是善日的告解牧师安东。你接下来的试炼,将由我来引导。”安东牧师如是说道。
“请问,这里是哪里?”我一边走着,一边试探着向那个声音提出疑问。
“这里是圣堂之路,”安东牧师回答道:“每一条圣堂之路都通向不同的圣堂,而每一个圣堂都供奉着一件圣物。”
“圣物?是一把剑吗?”我继续提问道。
“‘无罪’圣剑,天启四骑士中审判骑士的配剑。”安东牧师语气平静,却道出一个惊人的信息:“而能拔出那把剑的,便会成为新的审判骑士。”
“审判骑士!是那个关于黑暗君王的…”得知的这个消息让我的内心掀起了轩然大波,就算是平日再怎么孤僻再怎么孤陋寡闻的人,也一定不会不知道关于黑暗君王和善日四骑士的故事。这个有关于拯救人类和所有智慧种族的传奇史诗,在吟游诗人、剧院和马戏团里、以及各种儿童绘本中被传唱了无数次。
作为四人之一的审判骑士,以其强大的力量,完美无瑕的人格,时刻不歇的正义感而被人们所津津乐道。特别是对于小男孩们来说,比起言语、文字和善心,光辉闪耀的宝剑总是更让人向往。而教会学校里出演有关于四骑士的剧幕时,审判骑士也总是最受欢迎,被孩子们所争抢的一个角色。
而在得知如此伟大的存在居然与自己扯上了关系,而拔起他的圣剑就是这次委托的任务时,我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错愕和不真切的眩晕。
“这,真的可以吗?我是说告诉我一个外来人这么重要的事,而且让我一个外来人来尝试拔剑…这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突然被告知了重大的使命,虽然被嘱托只是走个过场,但也让我备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儿戏?”安东牧师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接着用一种严肃威严的声音继续说道:“关于无罪圣剑的适选一直都在进行,而从上一任审判骑士逝世到今天,已经有四百多年的时间了。无罪圣剑......那是善日的利刃投影在人间的影子,当命运中注定的邪恶灾祸将要降临时,圣剑便会选出适合的人选作为审判骑士,以便审判那些凡人所无法力敌的罪恶。”
“换句话来说,如果圣剑没有选出新的审判骑士,那么要么是没有合适的人选,要么是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并不需要审判骑士的出现,而圣剑适选的意义也在于此。每年几乎所有善日的圣武士圣骑士都会来到这里进行适选仪式,除此之外也有许多像你这样的非教会人士,通过各种渠道来教会参加适选。这既是为了在庞大的基数中选出合适的人选,也是一种预警的仪式。”
在念出一长段话后,安东牧师的声音停顿片刻,重新变得沉稳:“每年的圣剑适选都只在冬幕月的最后几天进行,因为这是一年中光照最少的日子,圣剑也会在这几天会变得格外平静。”
在听完了安东牧师的回答后,我松了一口气,虽然天启骑士和无罪圣剑听起来太过于宏大和遥远,但这个圣剑适选也只不过是每年都举办的仪式而已。上一任审判骑士都是几百年前的人了,在这期间估计都有数万人参加过这个仪式了,哪怕是今年,在我之前估计也都有几百人去拔过那把剑了。
黑暗中的道路在我的眼前不断延续,虽然在这样的环境中难以确切地记忆时间,但我感觉自己至少已经走了几分钟了,而善日教会显然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而在我正隐约猜测着是哪种神术或魔法造就了这个空间时,安东神父开口了:
“你的预感没有错,这个通道其实是直指向地心的,只不过在神术的作用下你确实是向前在走。别那么惊讶,我并不会读心,只是通过你的表情和姿态知道你在疑惑而已,只不过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疑惑过这个问题而已。”
被人戳穿想法让我有些尴尬,而正当我想说些什么来转移话题时,安东牧师一声提醒让我突然发觉自己已经走在了一扇门前。那是一扇看上去就十分坚固沉重的石门,旁边立着一个手持长枪的骑士盔甲,完全沉默而凝固,半点气息也察觉不到不到,似乎只是个雕塑。
而在它的胸前,歪歪扭扭地画着一颗橡树。
正当我站定在门前,不知道该怎样继续时,安东牧师的声音再次响起:
“打开圣堂,布雷。”
在听闻这句话后,手持长枪的骑士便突然从死物中活了过来,他右手持枪,左手推开沉重的石门,摩擦而带起的声响,在通道中回荡。
就在我正准备进入圣堂时,安东牧师叫停了我,向我诉说起最后的注意事项:
“根据上一任审判骑士的笔记,他在进入石室的时候看到的并非是一把剑,而是一束光。据他声称那束光并不强烈,但温柔地覆盖上了四周的一切并且甚至穿透了岩壁,这也是为什么通往圣剑的道路上会有光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供奉着无罪圣剑的圣堂要被修建在地下。而如果不具备资格,那么只会看到一把普通的剑,虽说这次的仪式是拔剑,但其实铸造无罪圣剑的材质比山岳还沉重。所以如果不能看到圣剑作为光的本质,如果不是心怀正义并且无罪的灵魂,是无法拔出圣剑的。”
听完安东牧师的讲述后,我点点头,向前进入那个放置着无罪圣剑的石室。就在我进入房间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了那位长枪骑士冰冷沉默的面甲。
你也在鼓励我吗?
石门被沉重的关上,我叹了口气,怀抱着莫名地心情打量起了这个房间。
这里的空气并不沉闷,想来是神术的作用,并且作为深埋于地下的密室,这里的四周却被覆盖上了一层清冷的光,想必就是圣剑的力量了。
但是,这里却没有圣剑,什么都没有。
没有插在石头里的剑,没有从天而降的一束光,光秃秃的石壁上,甚至连一点凹凸的褶皱都没有。
这里,只有一个小孩子,穿着白色的长袍,正蹲在地上背对着我。
他的皮肤白皙,连头发都是雪白的,微微发亮,似乎有光线透过皮肤射出。
这突然而来的惊悚展开吓得我有些错不及防,过去所听过的所有恐怖故事、图集,包括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中,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此刻汇聚成了黑暗的流水,汹涌地在我的脑海里穿梭起来。
就在我后退一步,想要回去敲门时,那个小孩子似乎也是听到了声音,转身看了过来。
他的年纪很小,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右手拿着一把匕首,上面沾满了鲜血。他的眼睛留着两行血泪,沿着脸颊低落在了雪白的衣服上,鲜血染红了他的胸口,从心脏的部位蔓延到了腿上。
而那张脸,那是一张让我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那是记忆里,别人口中的那张软弱的脸。
当我恍惚地看向那个孩子时,我发觉那孩子也在恍惚地看向我。
他流着血泪,哭丧着脸蛋,颤抖地拿着那把匕首走了过来。
“救救我。”我听见他是这么说的。
记忆如同汹涌的河水一般向我席卷而来,那些被埋在河床深处砂石下的淤泥向着我的身体缠绕过来。
“帮帮我。”那孩子迈着摇摇晃晃地迈着脚步,脸上的表情深恳而无辜。
“不,”我一边恐惧着一边向后退去,当后背贴进冰冷的岩壁时,那孩子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拥抱住我,靠在我的身上。
“谢谢,谢谢你...”
一股什么温热的东西从我的手上流出,打湿了我的衣服。那孩子随之向后倒去,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面上,但在这个无尘而洁净的圣堂中,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激起。
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是一把匕首。
温热的鲜血从那孩子的心脏中流出,顺着匕首,穿过右手流到了我的衣服上。
“啊,啊,啊!”光怪陆离的现实刺激着我的记忆,让我痛苦地呼喊了出来。
一束微光从天而降,穿透几千米的地下来到了石室,那既是宝库的钥匙也是天国的权柄。它将插在石头中的圣剑拔出,使那坚硬沉重的材质从此变得轻盈,
无罪的圣剑在微光中升华为了流动的水银,那水银化作利刃,贯穿了夏尔的胸腔。
少年死去,然后复活,此刻圣剑已化作了他的心脏,带着无可比拟的勇气与力量,重新灌注进他的胸腔。而那血液之中的灵光,则是超凡的灵格,让他向着凡人之上的东西迈进。
此刻原本昏暗的密室,已经被映射得光辉灿烂,甚至连站在厚重严密的石门之外的长枪骑士,也看到了从石室里穿透而出的那不可思议的光亮。
“安东!安东!”冉急切地推开了一扇紧闭着的木门,里面的房间黑暗而沉静,看着这寂静的黑暗,冉急切地发问道:“你看到了吗安东?你看到了吗?那房间里到底发生什么了?那孩子拔起剑了吗?”
黑暗中许久的沉默之后,一声沉重的叹息传来。
“我看到了,冉,那孩子他...拔起剑了。”
听到安东的叹息后,冉一下子从激动当中冷静了下来,他向安东询问道:“你并不希望圣剑被拔起,是吗,安东?安东!”
安东没有再回答,冉只听见一个高深幽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既像从天国中响起的祷告,又像是从内心深处传来的审问:
“那言语一解开,就发出亮光,使愚人通达。”
“但我发出这光来,并非是要你们求赎罪,而是要你们得审判。”
“当那世人的国皆蒙蔽在阴影中时,这光就生出剑来。”
“那利刃沉重又轻盈,用流动的水银打造,乃是天国投影在人间的权柄。”
在黑暗的房间里,安东抚摸着胸口的圣徽祷告着,他语气高昂,声音发颤。
“圣哉!圣哉!荣耀的宝剑,天使的羽翼。”
“那羽中所生的,乃是发光的利刃,它坠落天边,如银龙闪烁——”
“至此,长夜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