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杨书记目瞪口呆,“啊…啊,你…你…”了两声,眼瞅着母亲扬长而去。
秀茹想多了。品正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叫了马宝山一声爸,就意味着今晚和她去婚房生米做成熟饭,而是坚决要去看电影。秀茹很扫兴,更让她扫兴的是,两个人站在一起看电影,直到电影散了,品正都没碰她一下。秀茹心里郁闷,但始终没向任何人表露。其实品正是想把幸福留给新婚之夜,故意先不碰她。
关于小马庄那起悬案,有人在无名河里发现金宝的尸体,经化验,那金宝纯属中毒身亡,而后被人扔进了河里。他的养母麻二娘曾卖过耗子药。母亲根据这个线索,推断麻二娘在家暗中将后子毒死,然后,趁天黑将尸体沉入无名河,又将一双鞋扔在了大洼地,造成一种假象。这一切都被母亲猜对了,只是没想过早报案,就被人提前报了案。
麻二娘是个愚蠢的女人,只是她的演技把办案人员给蒙蔽了。
从这天起,母亲仍然天不亮带着家里的那条大黄狗同潘家四姐妹步行去大洼地打草。那芦草长高了就成了芦苇,骡马不爱吃老一些的芦草,喜欢吃嫩一些的、一尺来高的芦草。芦草中夹杂着杂草,马也不爱吃。那验草官可不好骗,他把手伸进麻袋里,左一把,右一把,把把芦草都得过关才许可过磅。所以,母亲这一趟挑挑拣拣,从天不亮一直打到晌午,才打了百十斤草。潘家四姐妹年轻力壮,耐力也超过常人,一哈腰,连续可打十几把草。每一把草临时放在地上都有属于自己的记号。把与把之间距离不等,芦草密集的地方,两三米可放一把草,十米二十米放一把常见。那芦草少的可怜,没有耐心烦儿,这活儿干不了。
我记得我头一次跟母亲到大洼地打草,满打满算打了大概有十斤草。不小心,还把左手中指拉了一个大口子。母亲没办法了,只好往伤口上撒把土,用草叶子好歹缠吧缠吧了事。这一次,我和母亲打了一百一十五斤草。那条大麻袋塞得墩墩实实。然后用一根麻绳折成对头弯儿,从麻袋底部往上一兜,系紧,成背包形。母亲习惯用两把草垫在肩胛骨上,不然,这十几里的路程,指定把肉勒出两道血印子。
母亲背着这百十多斤草,要爬上六七米高的铁道坡子,顺着铁道边儿两米来宽的路基,一直走到无名河。再花五分钱做摆渡。那条大木船可乘二三十人。这船归吴庄的大队管,撑船的外号叫“鬼难拿”,这人齁不人做的,只认钱,不认人。火上了房他照样磨叽。愿等就等,不愿等玩儿蛋去。
有一次,母亲坐他的船,船刚离岸,有两个人抬着个难产的孕妇,急着要过河到医院救治。好话说尽,那“鬼难拿”就是不回。母亲急了,一脚把他踹下河,把船划了回去。“鬼难拿”纯是被怂人惯的,见了横的他也怂。
母亲虽说脾气大,但她的为人令人称道。马车运输公司的老季,身为过磅员,验草员,工作向来极为认真,可他从不验母亲的芦草,就冲母亲的为人。母亲认为人要是把路走绝了,即便是掉进井里,也未必有人愿意帮你。人生之路原属坎坷,不可无德。德为通,丢了德子,又何谈路也?
母亲这话真是不假。后来由于父亲被冤枉了,母亲纯属无奈,不得不屈服。而段国安也被革职。母亲只有认了。而恰恰因为父亲和母亲良好的口碑和人缘儿,才保住父亲的公职,不然一定会被轰回老家去。
1966年9月23日,由于父亲的工长一职被撤销了,他暂时留在芦村站等待处理。而品正也受到牵连,他被调离机务段,去了山里的养路工区,当了一名普通养路工,秀茹只好选择了和品正解除婚姻关系,否则她就不能在公安局工作。
马宝山本属势利小人,母亲并没往心里去。只怨自己一时感情冲动,忽视了自己对秀茹的第一感觉。往往第一感觉不会有错,有其父就有其女。秀茹骨子里透着一股不安分女子的放荡,这一点儿已经写在了她的脸上。
母亲知道这次失误是她一生的耻辱。她发誓,以后决不会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五年后,不出母亲所料,秀茹婚后由于作风问题,被上级调离公安部门,去了五金厂当了一名工人。她的丈夫是一名公安干警,绝不允许她犯这种错误。就和她离了婚。法院把不满两岁的儿子判给了男方。秀茹名声扫地,成了没人要的孤家寡人,害得马宝山都没脸见人。
品正虽然没碰过秀如一指头,但他对秀茹仍然暗恋不舍,他俩分手长达两年,品正才过了这个坎儿,彻底放下了秀茹。他毅然决然的把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不到两年,他就被上级破例提升为养路工区工长。提拔他的是某工段书记,名叫张建生,人都管他叫老革命。他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他人很倔强,敢上骂官僚,下打不平。
有一次,他到基层视察工作,发现品正仪表堂堂,文化底子也好,就骂起了海街:“奶奶的,这么出众的人才不重用,你们这些领导都是白吃干饭的!”有人对他耳语了几句政治原因,他又骂道:“TMD,爹是爹,儿子是儿子,这不是扯淡吗?马上提拔,我看TMD谁敢拦着!”
品正经过这几年的逆境生活摔打,变得稳重而成熟了许多。到了1971年8月4日这天,品正由工长正式提升为主任领工员,这个职位在当时属股级干部。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兴奋不已。在教育引导孩子这方面,不得不佩服父亲。父亲说过,这人只有能吃苦,从基层做起,才有扎实的前途。
今天这个日子,父亲比谁都高兴。到了晌午,父亲决定喝上两盅酒庆祝一下。母亲说:“你现在发着烧呢,就别喝了,以茶代酒吧,”这两年,父亲心里憋屈,好容易摊上高兴的事,心里一下子敞亮了,哪能不喝上两盅?母亲拦也拦不住,只好从了他。
说到父亲心里憋屈,那是一年前的事。铁路部门根据上级指示,成立联合统一战线,芦村站改为卢村站区。几大系统合并组成一个连,连长由苦大仇深的孤儿刘玉祥担任,副连长由出身为雇农的齐胖子担任。品正参加入路考试那年,刘玉祥因为伙同吴长河作弊,算计品正没算计成,反倒被母亲把他给办了。这次,他大权在握,首先对父亲起了报复之心。处处为难父亲,最近,他竟然走后门把父亲调到了一个偏远的山沟沟里。调令上写的清清楚楚:8月5日准时到柳河工区报到。今晚父亲要坐大半夜的火车去往偏远的山区,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调回来。母亲瞅着父亲高兴的样子,她知道父亲无论有多委屈,总是笑在脸上,不想让家人为他分忧。父亲瞅了瞅母亲湿润的眼窝,笑着说:“秋儿啊,这下好了,品正终于长出息了。咱家往后的日子错不了。”
母亲擦了擦眼泪说:“是啊,品正倒是用不着咱费心了,可春兰和品德,一个去了建设兵团,一个去了大麻村。我一想起他们,我这心里就难受……”
母亲瞅着品相嘴里嚼着春兰从建设兵团寄回来的馒头干儿,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我知道那馒头干是春兰姐平时节省下来的口粮,可那馒头干,把母亲的心都搅碎了。
在芦村这个地区,品位也正赶上,上到初中毕业就没学可上了,只好跟着母亲一起打草或打些短工。这些活儿他早就干的不耐烦了,他对母亲说:“去边疆,去插队,一些年青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多有意思,您不用惦记。不行,让我也去建设兵团吧,省得在家憋屈,狗娘养的,我早晚弄死你!”
品味小的时候,身单力薄,总是被人欺负,再往后,性子变得越来越野。他喜欢攀杠子,玩各种健身器材。上初中时,净跟人打架了,也没好好学习。他身高体壮,母亲打也打不动,说了也白说。在母亲眼里,他只是个缺乏头脑的匹夫。我敢说这次刘玉祥走后门算计父亲,要不是母亲用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品位一准儿一刀把刘玉祥给剁了。
此刻,母亲把眼一立,冲品味说:“就知道动粗,能不能动动脑子?诸葛亮不动一兵一卒,能退司马懿千军万马;略施计谋,能气死周瑜。一命顶一命算什么能耐!你给我记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想算计一个人,有的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