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珠儿所说,即便是外宅,自己也是有思想准备的,有些前辈姐妹年轻时比她风光的何其多,到头来还不是孤独终老,无依无靠。运气好的被人收为妾室,虽有归宿,在家中也是百般受气,等到人老珠黄,被逐出家门的更是不胜枚举。而那些寻个平头百姓嫁做人妇的,无不是钱财耗尽之后便被人休妻,结局是凄惨!青楼女子,被人养在外宅,其实已经算不错的去处了,至少不用背负名分,自身也自由许多,若遇上知情重义的,或许还能寻个依靠,后半身有人接济。
可如今之事,比之那些更甚,花船迎客是本分,与人通_奸却为世人所不容,更惶论与夫家主子,那可是要被凌迟的大罪。
饭菜早已良透,女子的心也早已良透,叫珠儿撤了席面,二人便又躲在屋内各自神伤起来。
好梦难寻罗帐里,
伤心尽付锦笺中。
杨柳杨花皆可恨,
浮萍无奈何所依?
这位名满苏州的彩云姑娘,别人只看到他的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又有几人知道身为倌人的凄凉了?
……
陈依与老人美美的吃了一顿,对于陈依的厨艺,老人虽然嘴上笑骂他不思进取,有违读书人的风范,然而筷子却很老实,吃得比谁都都多。
吃完,陈依收拾妥当,明天才去黄家‘上班’,今天整个下午都是自由的,遂决定再把这苏州河逛一逛,照现在这个速度,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就可以实现愿望了,得先踩踩点,看看哪家是属于那种既便宜又实惠的,以自己的预算,顶多也就够进去感受一下气氛,顺便瞻仰一下花魁的风姿,至于其他的,暂不做他想。
陈依一路走马观花,好不自在。而就在不远处的江面上,明月居中,夏文杰与范文,二人却早已到来多时,此时正等着彩云姑娘过来了。
“夏大人,你说的那首词真能打动彩云姑娘?”发问者正是范文!
夏文杰底气十足的回道:“范先生还信不过夏某吗,您放心,知府大人的心愿有次词在,定能了却。”
说完,从怀里将陈依之前写有《临江仙》的那张纸掏出来,递给范文。范文接过,咋一看眼神便离不开了,他在诗词一道的造诣上,别夏文杰有过之而无不及,自然能体会这首词的妙处。
良久,范文从词的意境中拔出来,幽幽而叹,“没想到我苏州竟有如此大才,此等传世之作,可惜了!可惜了!”
对于范文的感慨,夏文杰颇有同感,事情的经过早已告知于他,自己昨夜初见之下,心里何尝不是如此作想!
二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的,没过多久,彩云便在珠儿的陪同下,缓缓走了进来,并一一行礼,“奴家见过夏大人,见过范先生!”事情既然躲不过,也只能面对,彩云虽有万般不愿,却也只能前来与二人相见。
二人赶紧起身回礼道:“彩云大家有礼了!”毕竟以后是知府大人的枕边人,他们可不敢怠慢。
三人落座,珠儿站在彩云身后,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彼此都心知肚明,却又各有心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范文作为此事的主要负责人,率先打破沉寂,开口道:“彩云大家,范某与夏大人已多次言明,不知大家考虑得如何?”
珠儿听到范文的话,十指紧握,脸色苍白,但碍于身份,也不敢多言,彩云比之珠儿也好不到哪里去,主仆二人面对范文如此直接了当的逼问,有心拒绝,却又不知该如何拒绝!
看出彩云的抵触心思,夏文杰在一旁宽慰道:“彩云大家,此事确实有些为难,也辱没了你的名声,但王大人毕竟身为朝廷命官,又身居要职,替天子守牧一方,有些影响却是不得不顾及的,还望大家体谅大人的一番苦心!”
什么狗屁苦心,明明就是惧怕家里的母老虎而已,苏州地面上谁不知道,他妻子仗着自身是刑部右侍郎的嫡亲大女儿,平日里飞扬跋扈,根本不允许姓王的纳妾养外宅,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嘴上说的好听,不过是既想要人,又不想耽误自家前程而已,甚至连纳妓的名声不愿背!彩云心里腹诽。
范文可不管她在想什么,接着逼问道:“我等已来过多次,大家一直避而不答,这可不大好,大人那里可一直等着我们的回信了!”语气极为不悦,这是在施压啦!
彩云刚准备鼓起勇气回绝,夏文杰似有察觉,接话道:“大家请慢,我二人今日来时,王大人昨夜思念大家,心有所感,特托我等将他对你的情义带来,请大家亲览!”说完便将那首词递给明月。
夏文杰今早本欲将此事报给王知府,让其从新誊抄一遍,却被范文拦住了,理由也很简单,知府大人堂堂进士出身,怎会行那抄袭冒用之事?他要的只是结果,至于过程如何,一概不问!夏文杰思之有理,有些事情可以做,却不能留下话柄,对于读书人来说,这便是大忌,一辈子的名声可就毁了,堂堂知府大人,又怎会留下字迹!
二人一番计较,谁也不愿自己誊写,理由也大致如此,于是决定就用陈依本身那张算了,反正一个穷酸秀才,也不会知道,等彩云进了范家大门,诸事已定,谁又会知道真相了!
彩云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从夏文杰那里接过纸,心想,王大人还有如此心意?便自顾打开看了起来。
梦后……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明月在……!
彩云归……!
……
彩云整个人都愣住了,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甚至忍不住偶尔读出声来!
这首词在别人眼里是一种意境,在自己眼里却又多了一番柔情,只有真正深情的男子,才能写出如此感人肺腑的情词,也不知对方究竟默念了多少遍自己的名讳,方才把它写得如此真切而自然,与那王大人不过一面之缘,他竟如此惦念!
王大人若真有如此情义,便是行那苟且之事,背负千古骂名又何妨,就算最后落得个千刀万剐,又有何惧?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彩云有此一遭,不枉此生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