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很快开到了晓演的公寓楼下停了下来,看着晓演下车,南哥坐在车里没有动,晓演看看南哥,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说了句,“上来吧”。
如果说南哥不知道后面要发生什么那肯定是自欺欺人,可他不由自主的就下了车,陪着晓演上了楼。
夜渐渐深,东北风越刮越凶,像是对这个荒唐的城市发出的怒吼。
打开房门,晓演开了灯,只有里面桌子边的台灯点亮了,南哥轻轻带上房间门,仿佛怕是惊扰了自己的梦境一样。
晓演示意南哥坐下,把茶几下面的红酒拿了瓶出来,把杯子摆上。南哥接过来酒拧开,给俩人都倒上,看着晓演,等她开口说话。
晓演端起杯子跟南哥碰了一下,满满的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把桌上的烟缸往南哥面前推了推。等南哥点上烟,晓演犹豫了下才开口,“小乔跟我说过菲菲,你们两个怎么样了?”
南哥对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意外,想了下才张口,“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说她不合适。你真想知道我就跟你说说我。两年以前,我把自己的爱人弄丢了,并没有发生什么阴差阳错,就是那么走着走着,突然就走上了分叉路,越走越远。在我第一次有预感的时候,整个人就开始渐渐的塌陷,那种抽离感让我无法思考,也无法弥补任何缝隙,直到最终的审判到了,我还无法直视这个结局。一个人突然的,就没那么的爱你了,就像一整块拼图,凭空就消失了一块,然后任凭你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了。你曾拥有过的最美的东西从生命里倏地一下就没了,在此之前你从没想过生命里还有其它的美好,那种疼有多钻心你是明白的,随之而来的就是看不到尽头的那种空洞,所有的声响画面在里面蔓延,铺满整个脑海,然后各种碎片把一切都冲击的混乱不堪,当你的理性占据一些上风,试图与这种混乱抗衡的时候,你又会突然的意识到那些无孔不入又无迹可寻的感觉,竟是唯一能填满内心的东西,离开了这种感觉,人就被抽干了,只剩下一具躯体。然后你又要想尽办法留住这种混乱,醉酒,癫狂,咆哮,甚至是不断的伤害自己。有些事情是疼了就醒了,有些,是醒来之后会变本加厉的疼。所以我紧闭着眼睛不敢醒来,那是我仅有的感受,一旦醒来,她就再也回不来了。我跟你说过我是个信仰爱情的人,我也同样无法把爱情和爱人剥离,我也会问自己到底是爱上爱还是爱上她,所有这些都没有合乎逻辑的答案,可你千真万确的曾在她的呼吸,她的头发,她的眼神,她的触摸,她的平静,她的眼泪,她的微笑,你知道自己不是为了证明爱情而去刻意的感知她,她就在那。。。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灰,她眼里的那道彩虹,带走了所有色彩。就算是把命运的笔交还到你手里,你也再画不出她的模样了”
说完这些,南哥长长的吐了口烟,像是读完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明知结局却还残存的幻想噗的消失了,反而却安宁了。
晓演一字一句的听着,那些话像锋利的刀一样把她这些年用血泪织成的茧一下划开了,可她却突然不觉得冷了,当这世上有个人能感受到和你一样你的感受,疼就没那么疼了。
晓演端起杯子和南哥一饮而尽,那种相互靠近的驱使,就像是寒夜的两盏路灯,想把光相互照进对方的光里。
晓演把酒又斟满,抽出一只烟,若有所思的点燃,她觉得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话,都被这一口烟吐了出来。
“那些年和张文在一起,不懂得什么是爱,就那么爱了,等到懂的那一刻,他已经走了。能把那种爱找回来,是支撑我活着唯一的理由,谁能想到有时候活着就是种背叛呢,我遇见秀才的时候,读他的书,嘎子把翠儿杀死了,看得我好后悔,如果当时我也能把张文的管子拔了,那么我也有了跟他一起死的理由,我也可以笑着去死了。后来我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要么他也能把我的爱写回来,要么他也可以给我一个结束的理由,可是后来时间久了,心想死,人想活,却找不出活的盼头来,说起来,这五年是我从他心上割下来的肉,没活了我,也把他害了”
说着两人又举起杯,猛地大口喝光,像是刻意躲开这杯中复杂的滋味。
看着晓演每次都是全都喝光,南哥刻意的给她少倒一些,知道她想要醉一下,至少不要醉的太难受。
“你以前拍了那么多戏,戏里戏外不一样要跳进跳出么,全当从前就是场戏呗,杀青了就不再想了”
“拍戏是假戏真做,再投入也是假的。我倒是幻想过一切都是场戏呢,可真当作是戏了,又像你说的,不敢走出来了。你呢,和你说的那个人还能见着么?”
“见着了又能怎么样,除了疼。而且在她看来并没有不爱我,只是没有那种全心投入了,这个缺能把人耗死,我宁愿相信并没有这回事,只是两个人走散了,有天还能完好无缺的回来。”
“所以你只是把对她的情感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么?”
“那只是局外人一厢情愿的猜测,没有哪种情感是可以真的转移的,我假装她会回来,是相信那种美好存在过,想留在心里,可是现实并不是这样,我也得继续往前走。不管伤了多少次,还是要心存那些纯粹的期许,我不能绝望。”
“那你心里装着一段感情,又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要怎么面对呢?”
南哥抽了口烟,把杯子端起来,“有些话一说就错,那就不说,不要勉强自己,也不要勉强别人,顺其自然吧”
放下杯子,南哥笑了笑,“丫头我们说点轻松的话题好不好”
晓演也不自觉的跟着笑了下,“怎么那么喜欢叫人丫头呢,你有那么老么”
“在我看来女人就应该做个孩子,懂事的女人都是在委屈中长大的,遇上了就该好好的疼她”
窗外的北风继续呼啸着,昏黄的灯光里,两个人相互看对方都有些迷离,最后一杯酒喝光,晓演放下杯子去洗手间沐浴,听着哗哗的水声,南哥觉得,是时候让自己往前走了。
晓演赤裸着胴体,像一道修长的月光一样依偎在南哥怀里,此时的南哥已经微鼾,在宁静温润的灯光里睡的像个婴儿一样。
短讯铃声突然的想起,手机屏被点亮,刺眼的光一下撕开了夜的静谧。
晓演拿起手机,盯着秀才发来的消息看了又看,“终结于这种背叛,把最后的一点梦也撕碎了,离开之前我只想最后听你说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晓演从万千宠爱的柔情里一下坠入阴冷的回廊,她面无表情的轻轻起身穿好衣服,把被子给南哥盖好,轻轻吻了吻他,随即回到了她和秀才的那个家里。
眼前的灯光一盏盏的熄灭黑夜,秀才坐在阳台的的围栏上,一盏一盏的倒数着。
晓演打开房门,屋里漆黑着,只有阳台上秀才的背影。
晓演走到阳台边,高跟鞋当当的敲打着空旷的夜,回声如同暗夜的吟唱。
借着微光,晓演抬头看着秀才,秀才缓缓的转过头,两张面无表情的脸相互对视,像是地府招魂的解差。
秀才看着晓演,眼角的泪不自觉的涌出来,他的嘴角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晓演也不说话,跟秀才一样爬到围栏上坐下,直视着秀才的眼睛,两个人的目光里,进行了一场长达五年的对话。
寒夜的风越来越刺骨,试图刺痛所有的生灵。
两个人相视到最后,秀才终于转过头去,冷冷的说,“就到这了,我死后,希望你能活”
“你别死,该死的是我”
声音从半空中传来,秀才望着晓演从身边坠落,时空瞬间凝固了,许久,毛骨悚然的哀嚎,才把暗夜的伤口狠狠的撕裂,连同着所有人的梦。
从深夜的警局踉踉跄跄的走出来,南哥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菲菲从车里冲出来,把南哥紧紧的抱在怀里,失声痛哭,而此时的南哥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静默的路灯发出惨白的光,身体和影子映成一个长长的对号,像是暗夜对这些活着的人无情的嘲讽。
菲菲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泪,紧紧的挽着南哥的胳膊把他搀上车子。关好车门,菲菲看着身边的南哥什么也说不出来。
把南哥送到家里,菲菲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下,看着眼前的活死人,菲菲顾不得疼,只想赶紧的把他暖过来。她倒了杯温水端过来,双手递到南哥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喂他,瞅着南哥勉强喝下去几口,才略安心一点。她又掏出烟来点着递到南哥嘴里,想看着南哥能把这口气长长的吐出来,可是南哥坐在那一动也不动。
菲菲不由自主的在屋子里来回的踱步,一会把空调的暖风开到最大,一会又把浴缸的水打开,一会又攥着南哥冰冷的手反复的呵气。
浴室的水声渐轻,菲菲像个母亲一样,帮眼前的木偶一件件的脱去衣服,领到浴缸里坐下,然后把门轻轻关上,坐在门口的地板上静静的等。她想听到南哥的哭声,能哭出来的人,就能活的过来。
房间里死寂让人窒息,花洒上的水滴每滴落一次,就把菲菲惊的浑身一颤。
就这么熬了许久,南哥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菲菲打开门给南哥把身体擦干,挑了件绒的睡衣给他裹上,一声不吭的把他领到床上,把他的头枕在自己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
南哥的身体蜷缩成一个婴儿,眼睛半睁着,什么也看不清,也感觉不到菲菲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
这个夜晚如此漫长,长到让人觉得等不到阳光照进来。
菲菲醒来的时候,南哥已经不在身边了,惊的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赶紧光着脚跑出房间来,看见南哥坐在沙发上,才定了定心神,走过去瘫在他肩上。
桌上的烟缸已经满了,南哥手里拿着kindle一边翻一边划着,“起这么早干嘛,再睡会”
菲菲听着南哥的声音跟平常一模一样,语气里没有一点的伤痛,她紧紧的搂着南哥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说,“我知道你疼,你哭出来吧”
南哥弹了下烟灰,继续翻着手上的电子书,什么话也没说,菲菲也不敢再说话。
缓过神儿来的南哥意识到他在离开警局的时候,在隔壁的询问室里撇见了秀才,当时他顾不上思考,这会儿他明白了,一定是他害死了晓演,他痛恨自己当时没有立刻冲进去,可是理智告诉他,即便冲进去也不可能得到什么结果,他需要武器。
南哥一字一句的在kindle上翻阅着刑法的条例,还有各种公开过的相似案件,他要找到让秀才付出代价的办法。虽然眼前的讯息还很少,但已经足够他判了秀才的罪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到最直接有力的杀招。
这些天来南哥一滴酒也没有喝过,菲菲寸步不离的跟在南哥身边,看着他每天在桌上凌乱的资料上写写画画,两个人几乎没什么话,南哥有说过让菲菲回去,可菲菲不答话,要么默默的坐在沙发上看着南哥,要么埋头收拾屋子洗衣做饭。南哥说过一次就也再不说了,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除了去过两次图书馆,哪都不去。
就这么一直等到了开庭的那天,第一次庭审,检方以过失杀人罪提起了公诉。听完整个的庭审,虽然没有当庭宣判,但是南哥已经知道结果了。
没隔多久,果然秀才被无罪释放。南哥回到家里,失声咆哮着,手边的一切都被他砸的粉粉碎。菲菲在一旁看着,看他发泄到精疲力尽瘫坐在墙角。默默的把满地的狼藉收拾干净。
冬日快尽了,山上开始一片片的泛青,枝丫上点点的翠执拗的拱破萧杀。南哥带着和晓演仅有的记忆,一步一步的在山里漫步。要不了几天,梅花就会开始闹春,南哥想着,如果晓演站在一棵开满鲜花的树下,应该会是怎样的笑容。
把你
杀死在春天
杀死在花下
杀死在和煦的梦里
不看春离
不看花落
不看你
把你
洒在枝桠
洒在月空
洒在汩汩的回忆里
不问白首
不问离愁
不问你
下了山,南哥把所有的钥匙和一张卡装进一个信封,留在桌上,没留一个字。
开着车,消失在夕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