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走上酒吧小舞台的时候,不知谁的掌声从角落里传出来,只看见一束白色的光打在菲菲一袭黑色露肩的纱裙上,长长的发卷轻拂着锁骨,腰身自然的靠在高脚椅的边沿,双腿交错着掀开一撇裙摆,透明的高跟鞋闪着水晶的光芒。她把白色的烟轻轻递到暗紫色的唇边,靠在前排的老客弓过身去帮她点上,散在各个角落的音乐人不约而同的走上舞台,拿起各自的乐器,弹键盘的行行,弹木琴的梁总,打鼓的七爷,站在灯光外面抄起贝斯的小崔,星空的穹顶下,客人们各自欢畅着,不曾留意背景音乐的变化,也有懂行的朋友窃窃私语着,说演唱会也就这个阵容了吧。
歌声从菲菲的清唱开始,干净也略带沧桑的声音,一滴滴从音箱里传出,叮咚的落进酒杯里。这是首彭羚的《完全因你》,乐器依次融入歌声,大章的思绪被带回九十年代的光影当中。端着酒杯像定格了一样陶醉在自己的眼睛耳朵和幻象之中,直到整首歌结束,还在不舍的回味,直到被稀疏的掌声打断思绪。
这四年以来几乎每晚菲菲都在酒吧里忙碌着,偶尔会上台唱首歌,从来都只唱这一首,唯一变化的是她留起了长发,改抽了中南海。老客们有喊她老板娘的,她也答应着,有人问南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总微笑着说就快了,也有人借着酒劲儿动些歪心思的,她就似笑非笑的把身子往后靠靠,淡淡的说句,“我是南哥的女人”。
大章拍了菲菲唱歌的照片,在圈里这样写道,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在认真的笑,站在四月的阳光里,影子就长出翅膀。歌声穿透我的手掌,我攥住了她的迷茫,那是纠缠的去向,和不停拉扯的过往。而如今她干净的像刚刚出生,唱响马尾和蒲公英,一句在眼前飞扬,一句在从前飘荡。她也把流年唱给我听,安抚了仓皇的余生,一句是银铃,一句是洪钟”
呵呵,他苦笑了一下,这些想法菲菲都无从知晓,甚至不曾记得他的名字。
菲菲走下舞台,酒吧又调回噼里啪啦的频道,她跟熟识朋友自然的打着招呼,笑得真切也灿烂,走到哪里,就把那个昏暗的角落照亮了。
这几年酒吧的环境基本没变,除了菲菲把桌椅换了换,都换成了木质的,她不喜欢那些冷冰冰的镜面桌子。小院里的围栏里,种上了许多的鲜花,也不让别人碰,都是自己去打理。柔柔的晚风里,坐在小院里喝酒的客人,总是会不自觉的压低谈天的声调。
今年南京的秋天来的格外的晚,虽然没有盛夏的燥热了,但是晚风里的热浪,还是要到夜里才会渐渐冷却下来。菲菲招呼完客人,习惯的坐在小院的花池边上,一张桌,一张椅,一杯红酒,一包中南海。她知道南哥会在某个夜晚毫无征兆的走进小院儿来,自己拎张椅子坐在她面前,一脸坏笑的说着,“姑娘,这个男朋友是你丢的么”,然后她就能还以微笑,一滴眼泪也不流出来,直到他来忘情的亲吻自己。
接到小乔的讯息,说是一会到,她让服务员加了把椅子,今天是周四,小乔第二天没有课,这个点过来基本是不醉不归的节奏了。
远远的看着小乔穿着短裙噔噔的踩着路人的目光走过来,实在不能把这样的女子跟大学的教师联系在一起,可她就是能这么自如的无缝切换,她不屑去在意别人,按她的说法,别人的眼光就是棺材板,不是活人该考虑的事情。
“生意满好的嘛,我那个学生在你这唱的怎么样啊,行就留下,不行就换啊,我那还多呢”,小乔说着把小包往椅子边一挂坐了下来,“小磊,上瓶单麦,拿两个杯子,你今儿陪我喝啊,明儿没课”
菲菲看着小乔,这个人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你从来在她脸上看不出心事来,她自己不说,你永远不知道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亲爱的你能饶了我么,上回陪你喝多我一个礼拜都没缓过来,不像你,隔天没事人一样”
“你这是一个合格的酒吧老板该说的话么,客人喝酒你还拦着啊,生意太好了是吧”
“得了吧,我可不敢要你这样的客人,不用多,有俩你这样的,姐妹儿我能不能活到更年期都两说了,今儿什么喜事啊,瞧你这是跟哪喝完过来的吧”
“哪有什么喜事,能无惊无险的活着就算赚了”,说着话小乔把烟掏出来点上,“跟几个出版社的吃饭,一会跟你说,哎你唱首歌给我听呗,好久没听你唱歌了”
“来迟了您,刚唱完,下回请早儿吧”
说着小磊麻利的把酒端了上来,金色的酒体从冰球上滑过,酒香瞬间飘出,揉在花草的清香里,像极了耳鬓厮磨的味道。
俩人碰了杯,小乔一口干掉了,从嘴巴到胃里瞬间灼热起来,空杯子撂下那啪的一声,配合着一脸的魅惑,让人觉得这酒喝的既舒爽又通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菲菲浅浅的抿了一小口,把杯子双手捧着放在腿上,手上的温度让酒香渐渐浓郁,像一朵看不见的云随着晚风在鼻尖来回的飘荡着,夜幕如丝滑的绸披在肩上,贪婪的吮吸着所有的滋味。
“最近见过秀才么”,小乔一边倒酒一边说着。
“嗯?很多年没见了,提他干嘛”,提到这个人的名字,让菲菲觉得有些不快。
“我也不想提他,今儿饭局上出版社的几个人说起来的,说他写了本书,卖的挺火的,《盗情人》,说是真实经历改编的,很受欢迎,俨然是个畅销书作家的意思了。我就要了一本翻了翻,写的就是...咳,算了不说了。当初只觉得这人特么挺蠢的,没想到骨子里这么坏,那词儿怎么说来着,哦,愚蠢不是种智力缺陷,是道德缺陷。”
“写什么了?真实经历,什么经历?”菲菲隐隐的觉得心里咯噔的一下,“我看看呢”
“扔了,翻了几页我随手就扔垃圾桶里了,出版社那几个也让我骂了一通,这帮子都特么是畜生,要不是老李他们拦着我能大嘴巴子抽他们几个,还敢拿给我看,后来我反应过来了,想从我这找话题拿出去炒作的意思呗,老娘才不上这个当呢,我当着老李的面就跟几个孙子挑明了,想结这个梁子可以,自己先掂量掂量,我们家老头子还没死呢,操”
菲菲端着杯子琢磨了一下,把杯子放下往前挪了下,“他是写南哥和晓演的事了么?”
小乔欲言又止,掐了烟叹了口气,“算了,你也别问了,就当没这回事,该干嘛干嘛,别给自己添堵”
“不想让我知道你就不提这事儿了,提了就说清楚吧,不是什么人都能给我添堵的”
小乔眼皮翻了一下,“你多什么心啊,我什么样你还不知道么,那我大概跟你说说吧,我也没看几眼,反正是把你我南哥晓演都写进去了,除了把他自己和南哥对调了一下,他写那台词我一眼就明白了,他把南哥那些东西都安他自己身上了,然后把晓演写的多对不起他一样,好像跟他结婚就是处心积虑的害他,其他也不用细看了,就这么回事,然后出版社这帮孙子给套个真实事件改编的名头,正玩命的炒作呢,你等着瞧,没几天肯定有人到酒吧来打听,他特么连名字都一个没改”
菲菲听完点了根烟,半晌没说话,“就这事儿啊,随他吧,他爱写什么写什么,谁爱打听谁就来打听,上门都是客,我无所谓,对吧”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我也是怕你没个准备,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弄个措手不及,不然我才懒得理这些东西呢,不说这个了,哎长江路那边新开了一家水疗馆,最近特别火,明天咱俩打个卡去呗”
“您自己享受去吧,我现在是每天下午的节目,下了节目健身完就晚饭点了,这两年我们总监都是只能在节目里听到我的消息,其他压根就没有时间约会,我妈约我都得赶周末”
“哎你说你每天熬夜怎么一点黑眼圈都没有呢,我是每次喝完第二天准准的熊猫眼,羡慕死你了”
两个人切换话题的速度跟酒吧的歌单几乎相同比例,再大的事情一首歌放完就聊完了,绝不循环播放,这种本领在雄性看来是完全不能理解的。直到夜深人散去,微醺的两人各自把心事打包带走。
小乔说的网红水疗馆在费尔蒙的六楼,工作日比较好约,酒后做个SPA,让她觉得舒适的有些迷离,像有只羚羊在在山一样的脑丘上跳来跳去的。
下楼的时候午饭点儿刚过,门外的太阳略显刺眼,小乔正遮挡着眼睛推开旋转门,走出门的那一刻突然就定住了,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这,这,这不是晓演么?
这扇门的光影把里外隔成了两个世界,小乔站在门外,盯着里面的女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真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游魂。
里边的两个人也停了下来,女人茫然的看着旁边的男人,而男人正与门外的小乔对视着,没错,正是南哥。
小乔和南哥相互望着,她确定这人的确是南哥,再仔细的看看旁边的这个女人,才发觉她只是和晓演极其相似,但的确不是晓演。
这一幕隔空相望像一整车的混凝土倾泻而下,被浇筑的钟摆用了一整个秋天才摆动了三下。
小乔看着面无表情的南哥,和他身边酷似晓演的女人,完全停止了任何的思考,直到两个人转入电梯间消失,她还没回过神儿来。
小乔坐在车里恍惚的点着了烟,仔细的回想着刚刚的这一幕,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理智却斩钉截铁的告诉她,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如果不是南哥,就不会那样的和自己对视。自己昨夜才刚刚见过菲菲,南哥回来难道没有告诉她么?他身边那个人又是谁呢?
小乔在车里就这么愣神了半个多小时,脑袋里的线团像被猫抓过一样。看看时间,这会菲菲应该刚下节目,她把手机上的消息来回的删了几遍,最后只发了一句,“南哥回来了”
这些年菲菲从来没有给南哥打过任何一个电话,她甚至从一开始就不确定自己到底在等什么,她只知道南哥留下的钥匙最终会打开一扇门,而门里的人,也许从来都不是自己。
她习惯性的关注天气,阴天的时候会想起南哥来,低气压总是会让他莫名的烦躁,但她不确定南哥那一刻在哪个城市,而平时,她只允许自己想念南哥两次,一次早安,一次晚安。
接到消息的菲菲没有感受到自己曾预想的惊喜,她没有回复,只是迅速的回到家里,换了件南哥曾经最喜欢的衣服,画了淡淡的妆,对着镜子长长的舒了口气。她觉得手机很重,拿在手里有些发抖,要稳住了之后,才能拨通这个电话。
电话在铃响的第三声接通了,那头是久违却从未陌生过的声音,“是我,你还好吗”
菲菲举着手里的电话,想不出该说什么,就觉着眼角的泪倏倏的往下流,电话的两头在这句话之后就一直这么沉默着,直到眼泪流了四年那么长,菲菲才强忍住哽咽,“你他妈的怎么不死在外面呢,滚回来”,说完就挂掉了电话,嚎啕大哭起来。
窗外的光把客厅的吉他照出长长的影子,虽然从来没有人弹,菲菲还是会定期的把琴弦换一遍,擦的能映出影子来,然后轻轻放回原处,她知道那是南哥的命,只要他没有把音乐带走,就一定会回来。
把哭花的妆又重新补好,菲菲把里外的遮光窗帘都拉上,只点亮了沙发边那盏探着头的台灯。
不多会,南哥按了密码开门进来,轻轻带上门,径直走到沙发前坐在菲菲身边。
菲菲的眼睛略有些红,可是脸上挂着微笑,手上夹着烟一边抽一边盯着南哥看,南哥瘦了些,头发又少了,脸上没什么变化,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睛还是那么轻浮的样子。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互相觉得眼睛里的余生更清晰了些。
南哥看着眼前长发的菲菲,桌上的中南海,屋里纹丝未动的摆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菲菲把烟熄灭,把身子向前倾了倾,盯着南哥的眼睛,唇齿间轻轻的吐了两个字,“咬我”
菲菲把烟点着,递到南哥嘴里,耳朵贴在南哥的心上,淡淡的问了句,“还走么?”
南哥吐了口烟,把菲菲抱得更紧了些。
入夜,南哥起身穿好衣服,吻了下菲菲的额头,“我还有件事要处理,很快了,你再等我几天,如果以后你看见什么或者听见什么,只相信我不会再走就好了”
菲菲望着南哥轻轻点了下头,她觉得,这是从南哥嘴里听到过的最美的情话了。
费尔蒙的酒廊里,小乔如约而至,南哥知道,小乔并没有把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告诉菲菲,可是她并不是不需要答案。而为了这个答案,自己已经准备了四年。
小乔坐下来的时候,南哥已经把红酒倒好了,她看着眼前的南哥,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她端起酒杯尝了口,果香很复杂,应该是旧世界的酒,至少要醒两个小时以上,看来他在约自己之前,就已经提前把酒醒好了,这个人还是一贯的喜欢掌控一切。
小乔放下杯子看着南哥,等着南哥自己解释。
南哥也不说话,从旁边的包里拿出本书放在桌子中间,正是秀才写的那本书。放好他看看小乔,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两个人瞅一眼书又相互看看,仿佛谁要是先开口问话谁就输了一样。
看着小乔似懂非懂的眼神,南哥随即拿起电话,接通说了句,“下来吧”
小乔明白,马上来的,应该就是自己白天见过的那个女人。
“怎么样这几年,结婚了吗”
“挺好,老样子”,小乔随口答着,她其实对南哥这种虚虚实实的套路并没有什么好感,他这个人太复杂也太直接,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比当年更甚,尤其他看女人的那种眼神,会让自己觉得有种脱光了衣服的羞辱感,可你却抗拒不了这种透视。
“你呢,这次回来又准备害死谁”,小乔的语气很轻,好像在讨论哪里的火腿味道最好一样。
南哥微笑了下,他知道小乔并不是恶意,她是想激怒自己,然后更快的得到全部答案。
“你最后给秀才通风报信的那个号码还留着呢吧,别扔,说不定还有用。还有你大可不必觉得自己是害死晓演的帮凶,她死在那晚只是偶然,你不需要内疚,虽然你帮着菲菲拆散我和晓演的目的达到了,可我并不恨你,我们都是用尽全力保护过晓演的人,该恨的只有秀才”
小乔听完觉着后背直凉,那晚菲菲在酒窖撞见南哥和晓演,是找过自己想证实他俩的关系,可是自己最后给秀才发消息这件事,只有警察知道,庭审的过程中并没有提到这个事情,南哥是怎么知道的吗,而且他知道了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她不明白。
“你不用犯嘀咕,我说的是真心话,晓演已经走了,在我心里只剩一件事,其他都是微不足道的”
小乔有些不敢直视南哥,盯着眼前的红酒杯来回的转,心里突然无限的伤感,她一直假装自己没有在那晚给秀才发消息,她不断的暗示自己要忘掉这件事,否则她没有力量去抵挡这种内疚。
空气正凝固着,那个酷似晓演的女人走了进来,坐到了南哥身边。
“小乔,苗苗”,南哥给两个人介绍了下,苗苗微笑着朝着小乔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小乔看着眼前这个人,就像是晓演二十多岁时的模样,眼睛,鼻子,脸型,都很像,除了身形比晓演略小些,若不是看的这么真切的话,几乎就是晓演的复刻版。
还没等小乔再仔细的端详,南哥扭头对苗苗说了句,“上去吧”
苗苗点点头,像个乖巧的孩子一样起身离开了。
“下来吧,上去吧”,呵呵,这个南哥到底是用了什么魔法,能如此掌控着这个女人,小乔一直盯着苗苗走出酒廊的门,还是觉得她和晓演像的有些不可思议,而南哥先拿出来秀才那本书,接着又把苗苗叫来给自己看,应该是准备对秀才下手了,可具体是怎么样的办法,她就猜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