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福四把邓玉轩一件补钉最少,看起来还算顺眼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用火慢慢的,一点点的烤干。又用手一下一下的抚平展,叠好放在他的枕头边。
第二天,邓玉轩吃了福四爷煮的野菜粥,穿上那件福四为他精心准备的补钉衣服,高高兴兴的去读书了。心里那份兴奋,激动难以言表。
邓玉轩的坐位是课室的最后面,没有桌子,凳子是先生把自己的凳子拿过来给他的。他双手扶着膝盖,目不旁视,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全神贯注,如饥似渴地听先生讲解,大声的朗读先生教的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的少爷公子都以好奇的眼神,诧异的盯着他看。他混然不觉,目不斜视,神情专注地看着讲台上的先生。认真的记下先生讲的每一个字和词。
第一天就这样平淡无奇的过去了。回到家里,他高兴的给福四读今天学过的书。把先生送给他的笔,纸一样一样的拿出来给福四看。爷孙俩都高兴的哈哈大笑,跟过年似的。哦不!比过年还高兴!
第二天,书馆的课室里,先生拿着书正上课,先生站在讲台上读《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祸因恶起,福缘善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
“哎哟!”
突然,后面一声稚嫩痛苦的惊叫,打断了先生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读书声。先生惊愕的放下书,抬起头,情不自禁的往后面看去。只见邓玉轩的手捂在额头上,丝丝红色的液体从指缝间流出。
先生惊吓的打了个趔趄,心慌意乱几步扑到后面,轻轻地拿开邓玉轩捂在额头上的手,只见额头上一个鸡蛋大小青紫的大包,格外显眼的钉在额头上,正在往外淌血。先生眼里含着泪,掀起自己的长衫,“哧啦!”一声扯下一块,给邓玉轩缠在头上。
邓玉轩眼睛里涨满委屈的眼泪,却没让它流出来。无比愧疚的说:
“先生,我不该叫痛,不该出声。防碍先生读书了。先生读得很好听,我很喜欢听先生读书。”
先生的泪水夺眶而出,立即抬起衣袖挡在了脸上。先生铁青着脸,把打人的孩子狠狠的训了一顿。那孩子的腮梆子鼓得比癞哈蟆的肚子还大,很不服气,十分气恼的瞪着先生,一句话都没有说。
第三天,邓玉轩头上没有缠布,却顶着一个青紫的大包来书馆了。先生站在门口迎接着他。先生痛苦不堪的抚摸着邓玉轩的头,暗哑着嗓音,无比疼惜的说:
“孩子!你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将来定会做大事,先生无能,不能留你在书馆读书了。这里有一本书,你拿去读,不认识的字,每天的这个时辰你再到那个窗户前来问先生。”
先生把那本书塞进邓玉轩的手里,爱惜的在他的头顶上亲了一下。猛然转身离开。邓玉轩看见先生抬起衣袖擦脸。
邓玉轩按照先生的吩咐,回家认真的读,认真的写。不认识的字照猫画狐的写在纸上,第二天去请教先生。
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邓玉轩又写了几个字想等着去向先生请教。他满怀信心和期待的站在窗户前。课室里出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而且,那个人凶神恶煞般的对他吼,一点都不像为人师表的先生。
“叫化子还想读书?真是滑稽,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赶快滚!以后再也不准到这里来了。”
邓玉轩焦急的问:“鲁先生呢?我是向鲁先生请教问字来的。”
“你还要问字请教?你把鲁先生都害惨了。因为你,鲁先生连饭碗都丢了。还不快滚!”
邓玉轩回到家悲伤不已的大哭一场。他告诉福四爷,他不是为自己哭,而是为鲁先生。他十分的内疚,为了认几个字,竟然害得先生丢了饭碗。
后来才知道,还是那个拿弹弓打了邓玉轩的孩子,因为书馆是他父亲出钱开办的,打了邓玉轩后,鲁先生训了他,回家就告诉了他的父亲。他父亲把鲁先生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并扬言,要莫叫花子走,要莫你走。由你自己决定。拖家带口的鲁先生,能找这么一个教书匠的差事不容易。无奈之下,鲁先生只好让邓玉轩回去自己读书。不认识的字他再教他。就这件事也被那个坏小子告到了他父亲那里,一气之下,鲁先生就被解雇了。
为这件事邓玉轩一直很内疚。和福四利用沿街讨饭的机会,总想找到鲁先生道一声歉。别的他们也做不到。可是寻遍了整座楚邑府再没见到人。鲁先生竟然像人间蒸发一般,不见了踪影。
从此后,邓玉轩再不敢到书馆的窗口去读书问字。虽然心有不甘,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断了读书的念头。
红鸡公二娘热泪盈眶的听邓玉轩讲完了他读书的经历,暗哑着嗓音道:
“等咱们有了银子,咱们也开一家书馆,让哪些想读书又读不起书的孩子,都能来咱们的书馆读书!”
邓玉轩欣慰的笑了,“二奶奶的想法跟我的想法一样。我也想,假如我有了银子,第一件事就是要办书馆,让更多的孩子有书读。”脸上展显出一丝嘲讽的苦笑。“嘿!我这是痴人说梦。现在连自己都无法养活,谈什么办书馆的事。真是笑话。”
红鸡公二娘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他。信心满满的道:“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探究的问:“你会酿酒吗?对酿酒了解多少?”
邓玉轩惶恐的抬头看红鸡公二娘一眼,惭愧羞涩的低下头。窘迫不已的低语道:
“我不懂酿酒,一点都不懂。连酒是咋酿出来的都不知道。”沉寂半晌,犹犹豫豫的说道:“不过,我这里有个东西,是福四爷在临死之前给我的。说是我娘留给我的。我打开来看了看,上面有好多字认不全,但‘酒’字我认识,猜想可能是张酿酒的方子。”
红鸡公二娘的心跳得“咚咚”的,她强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佯装若无其事的说:
“喔!既然是你娘传给你的,福四爷一直保存了二十多年,必定是个十分重要的东西,你家又是祖传酿酒世家,那个东西一定跟酿酒有关。你也要好好珍藏起来,说不定啥时候就派上用场了呢。”
邓玉轩窒了窒,自嘲的笑了笑。“我一个不懂酒的人怎么能酿酒?再说即使我想做酿酒的营生,既无银子,又无手艺,一无所有,酿酒还不是一句空话。到不如给了你们说不定真能派上用场呢。我现在就带在身上,放我这里就是废纸一张,一点用都没有。”
说着就要往出掏,红鸡公二娘急忙阻止道:
“千万不可,你现在还把刘家人当外人,现在拿出来是迫于无奈,不是你的心愿。我巧妹子与人交往,从来不喜欢强人所难。那个东西你还是好好的收起来。等有一天,你把我们当家人,当亲人时,再拿出来也不迟。”
红鸡公二娘的眼睛深陷在邓玉轩的眼神中,感觉那双有过过多磨难的眼神,会流露出什么样的情感。那里面闪过一丝愕然和欣慰,还有一丝跳动着的喜悦。
这时,刘炳章说话了。
“玉轩虽然不懂酿酒,但他喜欢酿酒这一行,听爹说,他才来这么几天,就已经到咱们的酒作坊去了好多趟了。很用心的把酒作坊里的一切仔细的看了一遍。”
邓玉轩双眉微蹙,身体僵直,一股浓浓的哀愁袭上心头,窒了窒很是忧伤的道:
“我喜欢那里的味道,喜欢那里的东西,喜欢那里的一切。走进去就感觉温暖亲切,总有一种不想离开的感觉。特别是走进我爷爷曾经住过的屋子,感觉那里还有爷爷的气息和味道。爷爷总在某个角落默默的看着我,守护着我。我就感到充实幸福,再没有孤独无依的感觉。”
“好啊!”红鸡公二娘惊喜过望的叫道:“只要你喜欢,你爱酿酒这一行,就有希望!”
若有所思,试探的问:“酉先生告诉我,他从小就伴随着酒长大,就因为他喜欢酿酒,他的爷爷才给他取名叫春秋,字酒邑。你是酉先生的孙子,跟他一样,你也有着对酒浓厚的兴趣和爱好。更喜欢酿酒这一行,对酿酒有着与众不同的情感,假如给你一次机会,你感觉自己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酿酒师吗?”
“能!我能!我一定能!只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假如有,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酿出世间最好的玉液琼浆。”
有生具来的傲然之气,毫不掩饰的坦露在脸上。目光中续满坚毅决断,十分笃定的高昂着头,表达着自己坚定的信念。
红鸡公二娘欣喜若狂,脸上每一根汗毛似乎都带着笑意,目光闪闪放光流淌着惊喜。笑逐颜开的说:
“那太好了。现在我就派你到一个酒作坊里去学习,你感觉能学会酿酒吗?”
喜出望外,愣怔了一下,晶莹的目光亮闪闪的注视着红鸡公二娘。沉思片刻,脸上闪烁着坚定自信的神釆道:
“我感觉能!福四爷经常扒在我身上闻。我问他闻什么?他说,‘闻酒香!’他说我身上流淌着的血液里都有邓家的酒香。他还说,我长大后一定也是酿酒的师傅。”信心百倍地说。
“可是,我给你的时间很有限,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不到两个月,你看行吗?”
沉思片刻,稍有斟酌的道:“嗯,时间是紧了点,我会努力的。我们不是要学他们的酿酒技术,只是要熟悉一下酿酒流程而已,真正的东西还要靠自己去领悟。”犹豫的,“那个方子上我有很多字不认得,所以就不能完全领会其中的含义。二爷!能不能抽空教教我。我学东西不笨,记忆力好,只要告诉我,我就能很快记在大脑里。”
“哈哈哈!这是好事呀!有什么不能的。你倘若着急,现在都可以。”刘炳章痛快的答应道。
红鸡公二娘赶紧接过话茬道:“那我们就算说定了。你先把方子上的字认清了,领悟了其中的精髓,才能得心应手的运用到酿酒中。后天就到广阳你看行不?”商量的口气。
“行!二爷假如今天能教会我那些字,明天就去都成。我习惯了,在哪里都能生活下去。”
“那就太好了。”扭头看着刘炳章道:“炳章等会儿,您把广阳的情况给玉轩交个底,姚玉轩心里有所准备。再给大哥写封信,让他多多照顾玉轩。你们学字吧,我可是累了,得进去歇歇了。”
红鸡公二娘刚到内室躺下,桔红就来稟报说三大妈和严秋收媳妇看她来了。红鸡公二娘兴奋得一骨碌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催促桔红说:
“快点给我拿衣服,头发随便拢在后面就成。再让桔英送盆水过来,我要洗洗脸。快点,哎呀,我的鞋子呢?快给我穿上。”
她一阵催促,弄得桔红手忙脚乱,都不知道先做哪样才好。一边给她穿鞋子,一边安慰的说:
“二奶奶不用急,他们刚到,正坐在堂屋里吃茶,晚去一会儿,你在月子里他们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