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湖面上,周围雾茫茫的,她茫然地向前走去,想看清雾里藏着什么。她的脚落在湖面上,泛起阵阵波痕。
“你好!”
这时候她的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稚幼中带着一丝沧桑的声音,声音很怪,甚至听不出男女。
伊繁被惊得猛然回过头,却看到那只鬼婴飘在半空中,正睁着它血色的眼睛盯着它。
伊繁害怕地转身便想逃跑,可是鬼婴却好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它一下闪到伊繁面前,叹了一口气,继续用它可怖的声音说道:“不要紧张,我现在被你封印的死死的,不能对你做什么的。我只是想跟你谈谈。”
“封印?被我?”伊繁疑惑地问道。
“是啊,我被你锦囊里的黄符封印了。小丫头,你跟我说实话,你怎么会有这样子的黄符的。这种符可不可能是你这样一个小丫头做得出来的。”
“我…我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那…那是我爷爷留给我的,他只是说如果遇到危险就打开,里面的东西可以保我平安。我也一直没有打开过。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也根本不知道。”伊繁解释道。
“好吧,算你说得通了,虽然败在你这样一个黄毛丫头手上,我也只好认了。”鬼婴叹了一口气,故作阔达的说道。
“可是…我还…有问题。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这里,这里应该是我的梦里没错吧。”伊繁看着鬼婴,鼓起勇气问道。
“别急,我刚刚说了要和你谈谈。根据你们人类那故作正经的礼仪,你现在应该先接受我的邀请。”鬼婴咧起嘴角,只不过它那满口污血,让它不但没有表现出一点点友好,反而显得更恐怖了。
伊繁只好扯了扯嘴角,说道:“好的,我接受你的邀请。”
鬼婴看着伊繁,双手环胸说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明明是个鬼婴,却会说话,懂人类的礼仪。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已经死了好久了…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我也应该是个七旬老者了。我们鬼怪特别是像我这样有了自己意识的,有一些时候是清醒的。我们也可以像人类一样思考,学习。而这些时间我都在看着你们,看时光流逝,看这个学校里的人来来去去,一批又一批。别说说话了,你就是让我去高考我也可以拿个状元给你看。”鬼婴自嘲地笑道。
“那好吧,那你为什么不在之前跟我们打斗的时候就跟我们说话呢?”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啊,我说的是清醒的时候。刚刚我很明显已经陷入混乱中了啊。再说,就算是清醒着的时候,我也不会跟你们讲话的。毕竟,在我眼中你们就是低等生命。就像是你们眼中的猪羊一样。难道你们人类杀猪的时候还会跟它说说话吗?”鬼婴一脸理所当然。
伊繁想象了一些人们一边杀猪一边跟它说着话的画面,有一点忍俊不禁:“那好吧,那么请问您现在为什么又要跟我聊天呢?”
“因为,我想要问你一个问题,一个我想了好久好久也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既然您想了七十几年都没有想明白,我又怎么会知道呢?”伊繁回答道,不过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如果你想问问题的话,你倒可以去找杜暮泽,他看起来倒是好为人师的。”
“你知道的!”鬼婴的表情突然变得狂热起来,它狠狠地抓住伊繁的手臂,它锋利的指甲深深地刺进伊繁的皮肤里。
它疯狂地喊道:“你一定知道的!”
伊繁有些吃疼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一下也让伊繁彻底清醒过来了。她刚刚竟然忘了鬼婴终究是一个鬼物,一个活了七十几年,杀害了无数无辜者的鬼物。
伊繁看着鬼婴,略带试探地说道:“好好好,您先说说是什么问题,我看看我知不知道。”
鬼婴一听就好像是大梦初醒一样,慢慢松开了它的手。
它痴痴地囔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弄疼你了,对不起。”
伊繁看到它冷静下来了,暗自松了一口气:“没关系。”
鬼婴没有理她,继续说道:“是不是人类都是这么奇怪,七十几年,我看到过无数人,可我还是没有搞懂他们。我看到过明明昨天还说着要做一辈子好朋友的人,第二天就翻脸不认人。我也看到过明明说着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男人对无数的女人说同样的话。我看到过父母可以忍心殴打折磨他们的孩子,孩子同样可以狠心杀死把他们养到大的亲生父母。他们可以相互爱到愿意为对方去做任何事,为对方去死;他们同样会同类相残,手段残忍到连我们鬼物都自愧不如。就像…就像我的母亲…”
鬼婴顿了顿,脸上布满了迷茫:“之前我在她的肚子里的时候,我感觉到很温暖,很舒服,我想我的母亲一定是一个很温柔,很好的人,她总是轻轻地抚摸着我小声地告诉我,我的父亲对她有多么好,他有多少爱我们。可是后来那个爱我们的男人一次次残忍地背叛我们,那个温柔的女人亲手杀了我,我连看一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你说…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鬼婴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到最后就像是它在自言自语一般。
伊繁看着鬼婴迷茫又痛苦的样子,沉默了一会。
她像是下了一个什么决心,伸手试探性地轻轻地拍了拍鬼婴颤抖的背。鬼婴抬眼疑惑地看着她,伊繁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人类。不过我想,你没有错,人类也没有错。可能错就错在你没有遇见了一个勇敢的母亲和负责任的父亲吧…”
鬼婴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或者其实它早就明白了,它只是一直在等,在等一个人来亲口告诉它:你没错。
它突然像是释然了一样大哭起来。它的眼睛里流出来不是血,而是真正的眼泪,它就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哭了出来。
伊繁叹了叹气,伸手抱住它。她心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场悲剧的话,它原本也会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吧。”
他会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它可以不用很好听,但里面满满的都是爸爸妈妈对他的爱和期望。他会调皮捣蛋惹妈妈生气,会没大没小地跟爸爸称兄道弟,在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帮爸爸想如何才可以哄妈妈开心。然后他会去上学,他可以学习很好也可以学习很差,也可以有时好有时又因为沉迷游戏而大大退步。他会被妈妈狠狠地教训一顿,然后假装真诚地保证不会再犯,然后转头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等他再大一点,他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一见到她就会脸红,会故意惹她生气,看她气鼓鼓的脸痴痴地笑。然后他会毕业,找到一个好工作,和一个可爱的女生结婚,有一个幸福的小家,然后也当上一个父亲。
可是啊!它终究死了,死在了七十年前,死在了那条冰冷的走廊上,死在母亲冰冷的尸体的怀中。到头来,才会发现原来它连一个名字都还没有。
伊繁轻轻地抱着它,任它哭任它闹。它像是哭累了,靠在伊繁的肩上失去了声响。
是啊,它本就是一个婴孩,自是要哭要闹的,等哭闹完了,就会乖乖地睡一觉。
“睡吧,没关系,睡吧。”伊繁的眼眸很深,深不见底。
“睡吗?我?睡?”鬼婴伸出它肉嘟嘟的手指迷茫地指指自己。
“嗯,睡吧。”伊繁轻轻的说道。鬼婴好像真的像一个婴儿,安静地缩在伊繁的怀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