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常人很少将谋士与刀者联系在一块儿,尤其是看到陆九年这样一个一身蓝衫白裤、面容清矍的中年文士,你肯定会以为这是哪位县官老爷呢。他总是神情悠闲,面带笑意,虽说有时候一些做法未免让人觉得是在和稀泥,但总体上而言,无论是师弟们,还是霸刀盟下辖的门徒,对他还是颇为拥戴的。
当然了,在这个但凭武力争霸的乱世里要想服众,还是得有三分实力的,有不少弟兄以及外面的江湖人就很好奇他的刀法到底如何,毕竟作为虎眼刀狂的头号弟子,陆九年有没有继承衣钵确实让人关注。可这些年确实没见他出过手了,他也从不掩饰自己似乎在刀法上没太大长进,毕竟他信奉的是:强者不一定是武功强的人,脑智,才是致胜关键。
这句信条在近几年霸刀盟的扩张之中得到了印证,焱猇再强也只是一个人,面对整个东境武林,大大小小数百个派门,单凭一人之力根本无法走到今日的地步。多亏他陆九年在幕后运筹帷幄,一面竖起焱猇这面大旗广招门徒,一面于合纵连横之间吞并大大小小的派门,最为重要的是,他生财有道聚财有方,这虎啸山上的百丈登云台是焱猇的刀与他的银子一起造出来的。
如今的陆九年,在东境武林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了,随着焱猇渐渐不理世事隐于虎逍宫中,反倒是他从幕后走到了台前。对此,陆九年颇为烦恼,名头响就会有人重视,有人重视就会有人来对付。尤其是怒海帮的老对手陈通,此人生性阴险,攻於算计,手段一向凶狠毒辣。
这一回,霸刀盟与怒海帮关于分割漕运保钱的谈判表面上是由黑道元老叶鹰牵头的,背后却从开始就藏着不可告人的原因,陆九年故意先一步答应了下来。依照过去的惯例,只要陆九年认为好的,陈通必然觉得不行,可没想到他竟然一反常态应允了,而且还放出风声说怒海帮能拿到三成就算不错。故意示弱让陆九年心中已经十分疑虑了,但因为刀盟盛会开启在即,加之以叶鹰为首的黑道派系居然请到焱猇一口答应,所以他才同意让秦佰与史九龙前往华江府和谈。
当他听说金标会的元老出现在揽月楼中时,陆九年猛然觉察到这一连串的事情,必然是怒海帮的布计,立即派出了两队人马,第一队是由老五常东景带着老七向戎、老八何胜,前往淮域前线,为的是施加压力给谈判席上的怒海帮,以试探他们的目的。第二队则是以老十方啸风为首,前往接应身陷华江府的秦佰与史九龙。
陆九年很急,因为他深知这回情况不妙,所以催逼师弟们立即动手。师弟们却很不爽,谁困乏的时候都不想被人叫起来骑马连夜奔波,尤其是喝醉了酒刚准备搂着几个小妞好好睡一觉的人。
“妈勒个巴子的,这大半夜的都不能好好睡个觉了。”说话的是老七向戎。
“凭什么就叫咱几个去?他们就能好好睡着?”老八何胜与陆九年的关系一般,因为他多年在世家分部做事的缘故,平时很少相处。
带头的常东景却没有说话,他其实可以算作是霸刀盟第三号精细的人物,除了陆九年与秦佰之外,就属此人心思缜密。不过其他兄弟并不怎么觉察此事,在他们眼中,老五是个话少的汉子,刀法跟人一样并不起眼,甚至在焱猇十七名大弟子中只能算中下。
“惹老子生气,老子就去找别人的晦气。”向戎狠狠抽了胯下的马儿一鞭。
“老七,你没听见大哥说,咱们这回去淮域的目的么?”常东景道。
“怎么没听见,当咱们是狗呢,让咱去叫两声,吓唬吓唬人,又不许真咬。”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老七你就是条狗,活该你半夜被拉起来去看门!”
夜色冷风里,这三人领着几名门徒们一路疾驰,而在华江府,秦佰与史九龙早已从揽月楼中回到了下榻客栈。怒海帮力邀金标会元老出席,处处咄咄逼人的态度着实出人意料,秦佰眼见情况不对,只能见机行事,随口敷衍。
这会儿,共处一室的两人已深感不妙。
“佰哥,想不到怒海帮竟有这么一手,看来林斩他们肯定得到金标会的大力支持了。”
“我担心他们马上就会有动作。”秦佰眉头紧皱,正在思索眼下出路。
“有动作?对付咱俩么?”史九龙并不相信,他觉得谅怒海帮再嚣狂也不敢现在就对他们动手。
“这种可能很大。”秦佰悄悄走到窗边掀开一丝帘幕看看,客栈外夜空晴朗,长街上空无一人,“陈通那人一贯阴险,他说不定已经开始计划针对你我了,我们即刻就离开此地。”
“可这间客栈必然在他们监视之中,我们如何能轻易脱身?”
——“都亥时了,还要吃这么多宵夜,这俩客人是猪猡么?”两个客栈里的伙计一边抱怨,一边端着刚做的点心送入房内。
不久之后,他们匆匆而出,遮头掩面之间径直去了客栈后院,原来正是秦佰与史九龙,这两人就从后院而出进了一条长巷。秦佰在入住这间客栈时就仔细观察过周边地形,他们正隐藏在客栈高楼的阴影之中行走,夜间一般没人会注意此处,只要出了百丈有余的巷子,他们就能很快到达通往华江府外的地界。
“两位,这是要去哪里啊?夜都深了,怎么不好好歇着?”一道矮瘦的背影忽然挡住去路,待他回过头来,正是面目可憎的“袖里乾坤”陈通。
“是你?好家伙,埋伏着呢。”史九龙正欲上前迎战,却被秦佰拦住。
“哈哈哈,你们知道么?我故意选了这家客栈做接待,就是因为料定这条路正好引你们去黄泉。”陈通忽然一挥手。自客栈那边涌出数十名弓手堵住秦佰两人的退路,而长巷两边的屋脊之上,火把燃起,把原本漆黑的长巷照得明如白昼,尽是弓弦拉紧的声音。一时气氛沉凝,数百名弓手蓄势待发,只待陈通一声令下。
忽然,秦佰一阵长啸,顷刻之间便响彻大地,在这窄长的巷中回荡,盖住了陈通下令放箭的声音。一时间众弓手不知所措。那两人迅速开始动作,秦佰手中天绝刀倏地不见,化作一团四射的寒光向四面八方的弓手射去。怒喝声纷纷自屋脊传来,劲箭盲目射向光芒的中心。秦史二人趁此机会,立即闪烁身形冲向守在前方唯一的一人——陈通。原来弓箭都是自屋顶往下射出,客栈方向的弓手只是为了堵住后路而备,一旦他们动手就有可能误伤挡在秦史二人前方的陈通。所以抓住这一瞬间接近陈通,他们就能避开弓箭,闯出一条生路。
不过,乾坤笔岂是寻常之辈,他速度调整步法,从容应对两人。秦佰原来心想着擒贼擒王,但才过两招就明白陈通绝非易舆之辈,立即示意史九龙先离开。他们才冲出长巷,一股烟火就从秦佰手上射出,破空而去,在黑夜之中爆出一朵白炽的光云,这是召援的讯号。秦佰虽与史九龙独自前来,其实早就准备了精锐人马混入城中,以作完全之策。
数十名埋伏多时的霸刀盟好手见到讯号,立即赶来接应秦佰与史九龙,而后方陈通帅部下紧追而来,一场不可阻止的厮杀即将开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一夜注定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