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得差不多了,衣服也都洗好晾在阳台上了,心萍坐在瑾轩的床边陪着他。两人都不说话,却觉得这样也很好。
他伸手拉过她的手,细细地握在手心里。她不反抗,只是看着他微微笑,用另一只手帮他掖了掖被角。
心萍的手真小!他在心里想着,只要他长大了手掌,她的手就被包在手心了。那么小一只,倒不像是一个成年女人的手了。有时他打笑着,若以后带她跟女儿出去玩,一边拉着一个,闭上了眼还真就分不清哪个是心萍的,哪个是女儿的。她听了这话也不恼,只“哼”了一声,然后扬着小小的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微眯着眼睛道:“你试试啊!”他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总是说他笨,说他天然呆,可是有时候她自己也是笨笨的呆呆的。他怎么可能分不出哪一只是她的手呢?这一双手只握第一次时他便记住了那种感觉,只怕这一生都是忘不掉的了。他不过是逗她,就像她平时老是逗他一样。
吃了粥,心萍又让他吃了药,这会儿只觉得药效似乎上来了,想睡觉。拉着她的手仰面躺着,眼睛渐渐合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心萍想着也许他睡着了,便轻轻地想拉出她的手。谁知刚一动,他便出声了:“别走!”也没有别的话,只重复着这两个字。心萍怔了怔,看看他,眼睛还是没有睁开,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但他嘴里喃喃地唤着那两个字,她听着心酸不已,又重新坐好。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眉头也皱了起来。
别走。
她何尝想走啊!若有可能,她情愿这一生都栽在这双手里。
轻轻抚着他的眉头,推开他紧锁的眉峰。
阳光从窗口斜斜地流进来,带着夕阳橘色的温柔,映在他的眉眼上。病了这几日面容却是憔悴了几分,眉眼显得越发地突出了,下巴还冒出些微青青的胡渣。他的头发没有整理,乱乱地趴在头上,竟像个孩子。她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瑾轩跟记忆里初中生瑾轩重合了又分开,但不管怎样,都是那个放在她心里的人啊!
伏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好,我不走。”就当是安慰病人,就当是安慰自己。
人都喜欢安慰病人,就好像明明知道他是癌症末期,救无可救了,手捧鲜花去探病时,却要笑着安慰:“没事的,精心调养,会好的!”他自己也知道这只是安慰,却还是笑着道:“谢谢啊!”
这就是安慰。
此时瑾轩需要安慰,心萍也需要安慰。所以她安慰她的骑士,也安慰着自己。
他醒来的时候天早就黑了。睁开双眼一眼就看到有一双盈盈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他知道那是心萍的眼睛,只有心萍才会有这样亮的眸眼。于是咧开嘴开心地笑了。
她嗔道:“可是睡醒了啊,也不看看几点了!”
他挣扎着做起来,握着的手却没有放开,只问:“几点了?怎么不开灯?”
她甩了甩被他握着的手,道:“被你大少爷握得紧紧的,还不准人离开!我倒是想去开灯呢,你这床边也没有台灯,离那开关又这么远……嗳,你是要我用意念开灯吗?”
他便“嗤嗤”笑了起来。
心萍甩了甩手,没好气地说:“还不松开?我去开灯啦!”她起身欲走,刚站起来又被拉了回去,栽进他怀里。只听得某人的心脏“咚咚”地跳着,像鼓点一般有力。
她有些脸红了,道:“有力气拉人了是不是?看来病是好得差不多了,那我走了!”说着便挣扎着要起身,他便搂得更紧了。
“别,就抱一会儿,好不好?”语气里有些哀求的意味。心萍最最受不了的就是瑾轩的哀求,他一这么求她,她便兵败如山倒。
刚刚跟着医院里的权威专家完成一场大手术,微微有些败顶的朱教授走出手术室时脸上的神情虽带着些微疲惫,但仍有着掩不住的满意之色。
这手术真真是大成功!
不愧是脑外专家严肃的儿子,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虽然只是在手术中给他做副手,但是仍能看出其精准厚实的专业知识和良好的心理素质。
到底是年轻,这场耗时长达近七个小时的手术之后,瑾轩的脸上也不过是有些汗渍,还是那般的神采奕奕。
朱教授心里不禁赞叹着,后生当真可畏啊!
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瑾轩,看来你就快可以出师了!”
这一句算是相当大的肯定了。脑外的医生能够出师自己完成大手术的,哪一个不是30岁以上接近40岁,严瑾轩才27岁,竟然能提前5到10年达到这个水平,实在让人敬佩的很!
瑾轩只是谦逊地笑笑,用衣袖蹭了蹭额角的汗,“其实是‘名师出高徒’,朱教授的教导有方,学生受益匪浅!”
好话人人喜欢听,即便心里也明白,那些话里多少有些恭维的成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师徒两人相视而笑。
回到办公室稍作休整,正要给心萍打电话分享此成功的兴奋,手机便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顿时眉开眼笑。
这算不算心有灵犀呢?
刚接了电话,还没来及说什么,只听得心萍在那边快速地道:“取3万块现金送到中山路转角咖啡来。”
瑾轩微微有些怔,随即反应过来,应道:“好。”那边便挂了电话。
他匆匆从抽屉里拿了钱包和银行卡,也顾不得跟医院请假,便直奔银行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忐忑不安的,似乎预示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瑾轩一边往心萍那儿赶,一边在心里念着,千万不要……
可是不要什么呢?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觉得不安。
赶到咖啡厅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心萍背门而坐,对面坐着的正是心萍的哥哥周居旭。瑾轩微微皱了眉头,他对于心萍的这个哥哥心里也没什么好感的,尤其是出了父亲这回事后。
坐到心萍身边,把装了三万块现金的纸袋递了过去,只微微对着周居旭颔首示意一下。
“你来了。”她抬头见是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
那种好像是要战死沙场前见到亲人时露出的笑,那么无奈却又那么的温暖。瑾轩只觉得心疼,握住她的手,回她一个笑,“恩,我来了。”
她的手却那么的冷,好像她之前捧在手里的不是咖啡杯,而是冰块似的。他微微皱着眉。
心萍把纸袋推到周居旭面前,“哥,这是三万块,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周居旭脸上神情很是奇怪,像是惊讶又像是不可置信,“心萍,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咱们家遇到困难的时候,你怎么可以置身事外似的拿出点臭钱就当了事?你对得起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爸妈吗?当年要不是我把上学的机会让给你,你……”
“行了,”心萍打断他,满脸的疲惫之色,一只手托着额头,“哥,我是对这个‘家’没什么感情,但是能给的我都已经倾家荡产地给了,该还的我想我也还的差不多了。不要再提什么‘当年’了,‘当年’到底是什么情景,我过的什么日子,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周居旭脸上显露出厌恶的神情,“早知道你是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了!”
在周居旭心里,他还有爸妈永远都没有错,错的是心萍。当年心萍上学的时候,他们家每个月给些微薄的生活费便觉得是仁至义尽,觉得从不亏欠心萍什么。反而是心萍忘恩负义,极为不孝顺。
若是从前,心萍早就反唇相讥了。二十多年了,永远是这样。他们一家永远没有错,错的是她还有奶奶。爸妈把刚出生的心萍丢给奶奶抚养,然后就鲜少来看了。每个月只是给五十块钱,便觉得是“负责”了。五十块,请个保姆都请不来吧?他们去奶奶家看她,因为周居旭身体不好,会晕车,所以渐渐地也不去了。甚至母亲还因此抱怨过心萍,好像周居旭晕车都是心萍造成的。后来的事情实在太多,心萍心里好像一直记着,又好像都忘了。但那份隔阂却是实实在在横在彼此之间,顺着时间日益加深。
奶奶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心萍不要记恨自己的父母,她总是告诉心萍,这世上哪有儿女跟爹妈记仇的孩子?
可是奶奶啊,为什么这世上有这么狠心的爹妈呢?
为了奶奶,心萍可以不去怨恨他们一家三口,可是实在不想逼自己去爱。于他们,她只有“责任”和“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