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博文惊讶地看着那只又能被自己控制的手,不知该高兴还是生气。
我的大伯见状说:“小孩子玩嘛,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正常的嘛!“他又看了看白午饭,问我的父亲:“这就是你收养的那个娃?“
我的父亲说:“对,他叫金乌梵。“
我的奶奶站在人群里,飘了白午饭一眼,而后“喝“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堂屋里,又回到她原来的位置坐下。
我和白午饭也跟着我父亲进了屋,我奶奶招手让我过去,我走过去,她摸摸我这里,捏捏我那里,说:“怎么这么瘦哟?你一天在家有没有吃饭哟“,说着还用眼去扫我母亲。
我母亲牵着白午饭站在旁边,白午饭对我做了个鬼脸,笑了笑。当他看见了我奶奶的视线在往他那边扫时,就把个背挺得笔直。
我奶奶是怎么看白午饭怎么不顺眼,她气鼓鼓地指着白午饭问我父亲:“你一定要收养他?”
我母亲说:“妈,这都是为了知竹好”。
我母亲还想说点啥,却被我奶奶打断了,我奶奶大声地说道:“为了知竹好?为了他好,他会变成个哑巴?”
她又像是想到什么极难过的事一般,一把把我抱住,哭着嗓子说:“我可怜的孙子哟,要是当初我没让你去城里就好了!”
我的父亲连忙安慰说:“妈,那只是个意外,我们也不想知竹有事啊,再说知竹的嗓子很可能突然有一天就能说话了!”
我奶奶侧过脸去,哼了一声,又说:“好,这件事我们先不说,就说收养的事。”
我奶奶让金博文和我大姑的几个孙子孙女,四个人齐刷刷地站到我父母跟前,说:“如果,你非要收养,就从我的这几个孩子里面挑”。
然后,我奶奶又一指白午饭说:“我不要那个不明不白的孙子”。
我的大伯也附和道:“弟娃啊,你听我一句劝,我们金家的血脉里,还是不要混进别的什么人进来的好。”
我的父亲尴尬地坐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的母亲想给我父亲解围,就说:“大哥啊,如果我们从金家的孩子中带一个走,比如我们带走博文,你舍得吗?”
大伯以为我母亲真有这个想法,马满脸堆笑地说:“舍得啊,怎么舍不得?让博文在城里生活那怎么都比在乡下好啊!”
他咽了一口唾沫,又说:“再说,他还是姓金,我们想去看他的时候就去,这有什么不舍得的?”
他走过去,摸一摸金博文的头问金博文:“博文,你说你愿不愿意去城里住?”
金博文把个胖头点得像鸡啄米,连说:“好啊好啊,城里到处都是钱,到处都有吃的,还有保姆伺候,城里啥都好,我要去。”
我母亲听到这话,满头的黑线,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白午饭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现在处在一个怎样的处境之中,才来这里一两个小时,他便觉得很复杂,一切都好像很复杂,兄弟不像兄弟,叔侄不似叔侄,母子之间也没有一点母子的温情。
白午饭觉得很压抑,我也觉得很压抑,这压抑的感觉就像天上层层叠叠的乌云,无论狂风怎么吹,都不会有一点消散。
在这压抑之中,我的母亲又因不甘心,而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大哥,就算你舍得,我怕博文爸爸妈妈也不肯吧!”
我大堂兄听到这话,点着头说:“幺婶,我肯,只要能让博文过得更好,我们听我父亲的。”
我奶奶说:“既然这样,博文爸妈,你们去给博文收拾几件衣物,今天就让他跟着老幺去城里。”
我的父母同时瞪大了双眼,事情怎么发展得这么快?好像他们还没有同意让金博文代替白午饭住到我家去吧!
我母亲忙说:“妈,我看这件事还得再商量商量吧!”
我奶奶本来满是皱纹的脸,马上皱得像一团土黄的银耳。她喝道:“我家的事,用不着一个外人来管!”
我奶奶的声音凶狠,又苍老,像一头不怀好意的老狼。我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看着我面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开始怀疑,我记忆中那个温和又慈祥的奶奶那里去了?到底是她变了?还是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只是以前的我没发现而已?
我的母亲懂得尊老爱幼,也明白做人家的儿媳妇,总要忍气吞声才能上下和睦,但是,她忍了这么多年,她连“和睦”一词的”“和”字的第一笔都没看到。她尊敬我奶奶是个老人这么多年,我奶奶又何曾有爱护过她这个晚辈一丝一毫!她甚至连个普通人都比不过!
我的母亲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到大,她的脾气在我的三个姨中属于最好的,但好并不代表软弱,不代表可以无休止地被我奶奶压制。
她觉得她就像一个在一直被充气的气球,无数的气体在她体内盘旋翻滚。
我奶奶的那句“我家的事,用不着一个外人来管!”,就是一个针尖,将我母亲刺得爆裂开来。
当她嘭地一声爆开之后,她反而平静了,她微笑着对我奶奶说“哦!好,这位老太太,我这个外人不知怎么就走到您家来了,我这就离开,打扰了。”
她非常有礼貌又咬字清楚极了地说出那句话,就要来拉我,我奶奶一把抓住我说:“这是我们金家的孙子,要走你自己走。”
我的母亲一听这话,对白午饭说:“乌梵,我们走”,转身往屋外飞快地走去。
白午饭转身去追我母亲时,她已经走出了老远。
白午饭边往屋外走,边对我爸说:“爸,我可以又回孤儿院去,那里也很好,至少那里有很多好人!”
“好人”两个字像是刺激了我爸的神经,他想到自从他结婚后,自从他做上南山市那不大不小的公务员后,他的母亲与众多认识的人,好像都变得不是自己所认识的人了。
这些年,他利用自己的职权之便一直在帮他们,但是,感觉他们就一直不曾满足一样。他的大哥是这样,大姐是这样,就连他自己的妈也变成了这样。
他突然觉得这满屋子的人,都像一只只的野兽,而自己就像一块冒着香味的肉,早晚要被他们吃干抹净。
他鼓起一股气,腾地站起身对我奶奶说:“妈,无论从法律还是情义上来说,知竹妈就是我的家人,您再瞧瞧,您这一大屋子人,有几个称得上我的家人?还有,收养谁是我的家事,不需要您管!”
说完这些,他准备离开,一只脚刚往后转,又看到了我,就来拉我。我奶奶刚被我妈的话惊的没缓过神来,又听到我父亲这些话,她完全懵了,好像所有的事都脱离了她的控制一样。
原本,她以为只要把我的父母叫回来,她一定可以让我的父母打消收养白午饭的念头,改而让金博文住进我家,就算不是金博文,而是我大姑的孙子孙女其中的一个也行。
我父亲来拉我,我的奶奶也拉着我不放,我父亲就蹲下来问我:“知竹,我尊重你的想法,你想住在这里,还是跟我们走?”
我拉住了我父亲的手,他的手很长很瘦,还在微微地颤抖着。那只又瘦又长的手就拉着我往屋外走去。我的大姑来劝我的父亲,我的奶奶就在堂屋里说:“让他们走,以后金家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我和我的父亲走上了村口的公路,路边上停着我家的车,我的母亲和白午饭正坐在车后座上说着什么,当他们看见我们后,白午饭高兴地说:“知竹,我就知道你会跟我们走的。”
我母亲歉疚地看着我的父亲,真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到我父亲对她说:“这些年委屈你了,我们回家吧!”,说着他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位上。
车子缓缓启动,在山村公路上行驶得越来越快,离我奶奶家也越来越远。
我回想着今天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一切,感觉这一切既真实,又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我的母亲在我奶奶家爆发了她压抑多年的情绪,重新归于平静。当她平静后,又开始有点后悔,她坐在车上有些担心地问我父亲,在她走开后,我奶奶还有没有生气。
我的父亲答非所问地说:“她什么时候把你当一家人,我们什么时候再回去。”
我的母亲很感动,她尽力地忍着眼角的泪水不要流出来,越来越多的泪水就在她的眼眶里,像海浪一样层层堆叠。
不管我父亲的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有这句话,她就觉得这些年的隐忍都是值得的。
我奶奶家离南山市区只有两个多小时车程,早上我们八点钟回我奶奶家,现在我们从我奶奶家回去,刚好快到中午,我和白午饭都有些饿了。
车子路过一个小镇时,我的父母就带我们去镇子里吃午饭,街上有许多饭馆,还有一些小吃摊。
我父亲指着路边的一个摊子,说:“一人先来个锅盔怎么样?好多年没吃了,今天来尝尝。”
白午饭听到我父亲的话,突然没来由的捂着嘴笑,边笑边说说:“我认识一个人,他的名字就叫锅盔。”
然后他小声地对我说:“你知道金博文的手为什么不能动吗?”
我摇摇头,他伸出右手做出个砍的动作,又神秘地说:“这招就是锅盔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