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急急忙忙地赶回老家,看见我的奶奶啥事没有,就松了一口气。
我的大姑找来一根凳子,摆在我父母的身后,让他们坐了下来。
我的父亲就问我奶奶:“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真的没事吗?”
我奶奶看着我父亲,稍稍缓和了语气,说道:“我不让老大这样给你们说,你们能回来?”
我父亲无可奈何地说:“妈,我们不是忙嘛!”
奶奶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能有多忙?忙到不要我这个妈了?”
我父亲也是个犟脾气,从他不顾家里的反对娶了我母亲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来。但好歹他也在官场沉淀了十几年,形形色色的人都打过交道,于是他对我奶奶说:“那让您老跟我们去城里住,您又不愿意,我们的工作又忙,您说说怎么办。要不然,我们辞了官,回家种田,陪您颐养天年?”
就这样,他把话又踢给了我奶奶,我奶奶坐在桌旁,把自己干瘪的嘴张开又闭上,闭上之后,又似乎不甘心地张开,张开后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就咳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来喝。
院坝里的人都往堂屋里来,或坐或站地挤了满满一屋人。我的父母隐隐也猜到了,我奶奶让他们回来是为了什么事。
我跟白午饭比我的父母后到,当我们走到院坝里时,院坝里只有几个小孩在玩着,其中一个就是金博文,还有三个是我大姑的孙子孙女。
金博文一见到我就笑着说:“嗨,堂叔!“
他笑的时候把下巴向下压,脖子上的肥肉就又变成一个更大的下巴。他的一边嘴角尽力地往眼角的方向翘,那一边脸颊上的肉就因为压力而上下抖动着,那一边的眼睛也跟着眨个不停。
他的整个动作,让我想起村里那个面部偏瘫的刘麻子。
白午饭拍了拍我的肩,低声的问我:“你堂侄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病?“
我摇了摇头,白午饭说:“真的没毛病?他那个表情真让人不爽,像个两半剖开后,又长在了一起的倭瓜!“
我听到白午饭的比喻,我再一次在心里坚定,是漫画书开拓了白午饭的想象力这件事。
我没有理睬金博文,就当没看见他一般,领着白午饭穿过院坝,就往堂屋走。
金博文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变得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亢奋地扑闪着双手,“啊啊啊”地怪叫着,飞扑过来,伸直了手就想来抓我的耳朵。
金博文不知道在哪里得来的怪毛病,喜欢抓别人的耳朵,在我住在我奶奶家时,我的耳朵就经常被他抓。
他抓人耳朵的时候,大拇指翘起,其余四根短而粗的指头,与他肥胖的手掌形成一个宽大的夹子,他站在别人身后,逮住别人的耳朵时,那个肉做的夹子就在瞬间死死地合上,光这还不够,他还得指挥那个夹子左右扭动,疼得别人“嗷嗷”大叫,眼泪直流都不肯放手。
别人越叫他越高兴,别人泪珠滚落地越多,他笑得越大声,好像别人的痛苦就是他快乐的源泉一样。
对于金博文的招数,我早有心里准备,等他冲到我身后时,我一个闪身就侧到了一边,我闪开后,金博文就没了下手的目标,举着一只手四处搜寻。
白午饭不知道金博文要干嘛,就用双眼干瞪着他,想看看金博文接下来要做什么,就像看一个引人发笑的动物一般。当金博文与白午饭四目一对时,他举着的那只不知何处安放的手,突然转了方向,朝着白午饭的耳朵抓去。
金博文的动作很快,又特别准,当我刚闪开身,想拉开白午饭时,白午饭已经被金博文面对面地抓住了一只耳朵。
白午饭被金博文的动作惊到了,他瞪大了双眼,不明所以地看着金博文。直到从他耳朵上传来痛楚,他才明白金博文想做啥又做了啥。
金博文使劲地扭着白午饭的耳朵,我拿起院坝里靠墙立着的扫帚,就想去打金博文。白午饭见了,赶忙对我摇头摆手,示意我不要动。
白午饭偏着脑袋,被金博文扯着耳朵,他瞪圆了双眼,恶狠狠地对金博文说:“你松不松手?”
金博文非但没松手,还把白午饭的耳朵扭得更欢了,他哈哈地大笑,露出一口恶心的黑牙来。
白午饭瞧金博文那缺德样,早已失去了耐心,他暗中蓄力,将自己的手掌变成一把砍刀,狠狠地一刀,自下而上朝金博文露出的腋窝砍去。
金博文“啊”地一声,从白午饭耳朵上缩回了手,他缩回的那只手就像一截断掉的树枝般,挂在他身体的一侧,前后摆动着。金博文用另一只手托起那只摇摆着的手,惊讶了片刻,突然猛地大哭起来,边哭还边说:“我的“,他换口气,“手没”,再换上两口气“没了”,身体被换气的动作带得抖动起来。特别是他那个肥大的,露出半截的圆肚子,就像大海里的波浪,一上一下,此起彼伏,一刻不停地剧烈颤抖着。
白午饭揉着被揪红的耳朵,轻蔑地,用只有金博文能听到地声音说:“就你,还想跟我打架?你也不先问问我是谁!“,而后又吓唬他,补充道:“要不是看在你是知竹堂侄,也就是我的堂侄的份上,我把你那只手也给卸了!“,他做出个砍的动作,把金博文吓得一哆嗦。
堂屋里,我大伯坐在我奶奶的侧边,用一只手放在八仙桌上,手掌衬起一边脸,把脸转向我的奶奶,他的手就挡住了下方我父母的视线。
他在他手掌的掩盖下,给我奶奶一直打眼色,我奶奶就仿佛想起什么一般。
她问我的父亲:“听说,你收养了一个孩子?”
我的母亲坐直了身子,刚想说话,仅仅说了个“妈”字,那句话就被我奶奶厌恶的眼神给掐断了。
我父亲点了点头,说:“是。”
我奶奶一掌拍在桌子上,加重了语气说:“你这是要干啥!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们商量!”
她嘴里的最后一个“量“字还没说完,就听见院坝里金博文的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大伯,大堂哥,堂嫂率先冲到了院坝,就看见金博文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糊满了整张脸。大堂嫂心疼地抱起了金博文,问他怎么回事。
金博文见自己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来了,他哭得更大声,他用可以活动的那只手,指着白午饭断断续续地哭着说:“是他,他把我的手打断了,你们看都不能动了。“
我大堂哥赶紧拉起金博文那只不能动的手,小心地从上捏到下,又从下捏到上,边捏边问“痛不痛?”他没看出来金博文的手臂有什么异样。
金博文说:“我的手不能动了”,接着又哭了起来,哭得惊天动地,像要把人耳膜震破一般。
我的母亲着急地赶紧问白午饭是怎么一回事,白午饭小声地说:“没事,一会儿他就能动了“,我的母亲才放下心来。
我那大堂哥黑着脸问白午饭:“就是你打的博文?“
白午饭毫不畏惧地说:“不是我,我没有”。
大堂哥见白午饭打了人还不承认,并且还这样理直气壮,一股血气就往头上涌,他扬起手就要打白午饭。
我的父亲见状,一把拉住大堂哥高高扬起的手,说:“先问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如果真是他挑起的事端,我替他挨打!”
于是,在我父亲的询问下,院坝里所有的小孩都讲起了,他们所见到的这件事的经过,当然这些小孩之中不包括我。
先是我大姑的一个孙子两个孙女,讲他们见到的事情经过,他们说,金博文先来揪我和白午饭的耳朵,然后不知怎么,金博文就哭了起来。
金博文辩解说,他当时只是在跟我和白午饭玩,白午饭突然就下死手,打得他的手不能动了。
最后轮到白午饭说,他说:“我跟知竹才没有跟他玩,也不想跟他一起玩。我们在院子里,没招谁惹谁,他突然就跑过来想要揪知竹的耳朵,没揪到。就又来揪我的耳朵。”
说到这里,他还把耳朵侧给我父母与大堂哥等人看,红红的耳朵上还有很明显的,深深的四个指甲印。
然后他又说:“我让他放开手,他不仅不放,还揪得更重了,我怕他真把我就耳朵揪下来,所以,我只得挠他的胳肢窝痒痒,想让他把手松开,哪里知道他就突然哭起来,还说他的手不能动了”。
最后白午饭摇着头说:“叔叔伯伯们,我真的不知道他怎么了。”
白午饭说得异常真诚,又有理有据,把金博文都听愣了,然后他委屈地看着他的父亲嚷道:“他撒谎,是他使劲砍的我胳肢窝,哪里是轻轻的挠的?”
白午饭就说:“那我是怎么砍的,用哪只手砍的,砍得有多重,你倒是比划出来啊!“
金博文一直都是欺负别人的人,还没有遇到过白午饭这种敢跟他硬碰硬,又似乎比他更硬的人。他一时情急,就用那只不能动的手,做出个从使劲下往上砍的动作,说:“就是这样砍!“
白午饭咧着嘴,像看笑话一样看着金博文,笑着说:“看看,是谁在撒谎,你的手这不是还能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