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前言(三):堕落永恒
如何自顾沉沦?
浸没时间。
如何将人放逐?
不入轮回。
如何成就永恒?
谱写神话。
……
在连廊那边,有一八角小亭。小亭无依无靠,孤独的伫立在虚空中,亭下则是一池青荷。
一叶叶青荷葱翠欲滴,就扎根于虚空之中,虽不出淤泥,却也一尘不染。
放眼亭下,满目青荷,然而也不尽是青荷。只因那点缀在荷池之中的朵朵莲花,此时都花瓣紧闭。明明一个比一个饱满,一朵比一朵娇艳,却谁都不愿绽开自己的花瓣。所以才说一眼望去,尽是青荷。
“叮…咚…叮叮…叮咚……”
一阵阵悦耳琴音,断断续续的从亭上传出,在莲池中流转不绝,荡漾不止。
琴音哀转久绝,入耳让人沉醉。但若是静下心来细细品味,却发现这动人心弦的琴音,似是被一股凄冷浸透,让人听了心生悲意。
落眼亭上,唯有两人,另有一尊玉案一张琴,除此之外便没有他物。
案是雕花龙纹玉案,琴是苍梧木刻古琴。
古琴置有九弦,微微凸起的琴头之上还描附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彩凤。琴弦正微微颤动,绽出不绝如缕的悦耳琴音。
琴音自非无根之曲,正有一双如玉般的手掌在琴上轻抚,这双手的主人是一个男子。
男子一身白素,白洁的衣袍,白净的冠面,以及一头银白的发丝。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瞳呈湛蓝之色,似有万亿星辰运转其中。他席地而坐,身前是端放在玉案上的琴,还有一红妆女子轻倚在他怀中。
红妆女子的容颜倾世绝色,一袭红妆覆身,却也没有丝毫的尘俗之感,反而超凡脱俗,楚楚动人。
不过让人疑惑的是,此时亭外弦音袅袅,红妆女子却双眼紧闭,轻将臻首侧贴在男子胸前,似是睡着了。
男子不断地轻抚琴弦,奏出悦耳琴音,怀中倚靠着女子,琼鼻下的樱桃小嘴轻抿,嘴角还噙着一抹微笑,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
这抹微笑虽风情万种,却又如同描画的一般,一直定格不变。
良久,琴音暂住,然后在这安静到令人窒息的空间里,突兀落下一声轻叹。
“翎儿…,你这一不在了,这些小家伙…都对我不理不睬的…哈哈哈…”
白衣男子面带苦笑,双眼凝视着亭下看似生机勃勃实则浑浑噩噩的莲池,恍若失了神一般,嘴里不住的低声呢喃着,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怀中沉睡的女子听,而眼下这片空间里也不见旁人。
忽然,莲池中一阵悸动,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沉寂许久的莲花,似是听到了男子的悲戚之语,竟然不约而同地在一瞬间全部绽开紧闭的花瓣,露出了粉艳动人的花芯,曳起曼妙的身姿。
整个莲池风景突变,一朵朵娇艳动人的莲花就像一个个穿着粉裙的少女,在没有风的莲池中翩翩起舞。
“你们这些小家伙,终于是心疼本皇了……唔?”
男子眼见亭下突然芬芳满池,湛蓝的瞳孔中不禁透出一丝喜色,然而这一抹喜色还没能将眼瞳点亮,便已泯灭在他表情逐渐凝固的面颊上。
一片,两片,三片……
只看到刚刚才打开花瓣的朵朵莲花,还不到十个呼吸,所有的花瓣便尽数凋落,就连剩下的花芯都不愿独留,也随那些飘零的花瓣坠在了莲池中,风华转瞬即逝。
那些花瓣落下便不见了踪影,如此一来,等满池缤纷落尽,便真的只剩下一池青荷了。
“娇花零落葬佳人,不遗丝缕入红尘…哈哈…原来你们是要这样!”
“翎儿…你知道吗?苍梧神木的叶子昨天都已枯萎,而今天…这些混沌莲花…也都离我而去,它们都在惩罚我啊!”
白衣男子仰面发出一声自嘲般的轻笑,一颗颗的透明拦也拦不住地从眼角滚落。可是女子从头至尾都不曾回应,只是阖眼长睡,静静靠在他的怀中。
风景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突然,在通往八角小亭的连廊尽头,虚空一阵颤动,那里是空间的入口。
接着一个黑袍蒙面人缓缓自虚空踏出,走至小亭外站定。男子发觉了背后有人来,连忙伸手将眼角的晶莹抹去。
“陛下,您…”
“本皇说过了,没有什么陛下。”
黑袍蒙面人欠下身子刚要说话,却被白衣男子厉声喝断。
“是…师尊,您交代的事,徒儿都已经办好了。”
黑袍蒙面人只得改换了称呼,他的声音空灵如幻,但是语气中却带着莫名的不安和犹豫。
“好!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该走了。”
白衣男子听罢,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儿,脸上不觉露出了疲惫的笑容。他充满怜爱的将红妆女子抄在手中,一头银丝略微抖动便站起了身来。
“师尊,徒儿求您不要!您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黑袍蒙面人突然在男子身后跪下,小心翼翼地恳求着。
“哈哈哈…道至心亡,心都亡了…为师还要这道有何用?”
男子仰天长笑,话语中尽显凄凉。
“师尊,您可否再等些时日?再等些时日或许渝儿就能帮您…”
黑袍蒙面人还想请求,白衣男子却转身将他的话语打断,拘到自己身前。
“渝儿,没人能帮为师,或许…就这样解脱了也好!你身上还有为师交与你的任务,切莫忘记了!”白衣男子伸手将黑袍蒙面人的身子扶直,如是回答着。
黑袍蒙面人抬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红妆女子,这一眼把他惊得猛然一滞。红妆女子粉颊红润,琼鼻翕动,竟然在微微的呼吸着。
“师尊,您…您竟然…竟然真的……您这是自损天尊之路,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值得…”
眼前一幕让黑袍蒙面人的情绪近乎失控,激动得语无伦次,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白衣男子的手臂。
“住口!”
白衣男子闻言色变,当即怒吼一声,直将其震了开来。
“师尊…”
黑袍蒙面人微微欠首,眼中稍露骇色,尽管知道自己的师尊不会对自己如何,却还是本能的颤栗了一下身子。
白衣男子见状,不动声色的掩去了自己的愠怒,将语气转柔,轻语道:“渝儿,你长大了,也已拥有了君临天下的资本。这个为师留给你罢!”
说着男子一翻手,取出了一樽样式古朴的龙纹冠冕。冠冕内蕴至尊霸意,似与天地隐隐产生共鸣。
“为师走后,你…便是这天下的众生之信仰,你要护佑我们的族人,还有那些…曾信仰过为师的子民们!为师辜负了他们,你就代为师…补偿他们吧!”
说罢,男子把冠冕往虚空中一放,便抱起红妆女子,一步步迈向连廊尽头的空间出口。
“师尊!”
黑袍蒙面人并没有去拿那虚空中的冠冕,黑影一闪烁他便出现在了白衣男子身前,张开双臂拦下了去路。
“师尊,您走了…渝儿怎么办?什么痛楚不能在这茫茫时间长河中遗忘?又有什么困惑不能得到解脱?就让渝儿帮您…帮您把碎掉的心,一点点的补起来…可好?”
黑袍蒙面人那微微颤抖的语气中带着惹人心怜的祈求,听起来竟然有几分女子的温婉悲戚。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触向耳下,想要揭开自己面上的黑纱,而全身上下,也只有那双流水般的清眸露在外面。
跟男子一样,那幽邃的眼瞳中似是凝结了浩瀚的星空。
“住手!简直胡闹,你岂能为我抛弃你的道?你我师徒一场,绝无可能!”
男子大喝出声,目光一扫,便将黑袍蒙面人接下来的动作定住。
“为什么!”
“她与您虽无师徒之名,可她一身道法皆为您所传,现在…现在就连证道龙脉您都分给了她……为什么她就可以?”
“师尊您可知,渝儿为什么日日夜夜的苦修?渝儿不想要至尊的权柄,也不想要众生的信仰,渝儿只想永远陪在您身边…可现在…现在渝儿就差一步…就差一步,渝儿就可以永远站在您的身旁,可您为何要如此绝情……呜……”
黑袍蒙面人被男子定住,动也不能动,说着说着,竟然放声大哭了起来。那哭声再也听不出如幻的空灵,只有女子那般的泣不成声。
听闻如此哭诉,昔日种种一一掠过脑海,白衣男子不禁面露痛苦之色,下意识的伸手想要给黑袍蒙面人擦拭眼泪,然而抬起的手臂腾空许久,终究是放下了。怎奈心意已决,坚若磐石,这天底下能左右他心意的人或许有,又或许就在他怀中。
“渝儿,对不起!为师…只能给你一句…对不起!为师没有来世,若是有……”
言至于此,男子顿了顿,又缓缓的摇了摇头。
“罢了,没有就是没有!我走了,你…忘了为师吧!”
“唉!”
话音落下,白衣男子便踱步走出了这片空间,走得干脆利落,只留下一声惆怅的叹息。
“师尊——为什么——”
“我好恨——啊!!”
空间中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哭嚎,莲池中的荷叶顷刻间全被震碎,化作一团团青色的漩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