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比穆尚未说话,危蔟忌已经板起脸孔,一本正经训斥两兄弟:
“你们两个总不能安静点么?这可是三更半夜杀人抛尸,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们是最先见到尸首的证人,你不是说记性里有错有漏的吗?你们要是走了,等下大人问起细节来怎么办?难道要我们再去你们家里,把你们从被窝里叫出来?真的是!怎的就这么不耐烦?”
高比穆面容还和善,摆摆手让危蔟忌不必气恼,对两兄弟微笑着说道:
“你们不过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还很年轻啊,今晚少睡一些,明天就可以多睡一些。你们古玩店里的生意还算好吧?”
“三十岁上下?!叫我老祖宗都还远得很呐!总算有人搭理我了。”大圣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冷笑着答道:
“嘿嘿,大人去我们店里看过?!”
说到誌古斋,八戒忽然来劲,抢道:
“我们古玩店的生意,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生意好不好,反正每天都得打扫抹擦,这体力活都是落在我身上。反正明儿我可记得一定要起晚了,不到午时我不下床,谁今儿让来报案的,谁明天一大早去开门干活。”
高比穆拈须一笑,说道:
“贵店开张之时,内人曾经买了一对玉镯子。那玉镯据我看来不算是劣等货,内人说只花了她的八两银子,不知二位从中能赚到多少?”
大圣狡黠的眨眨眼睛,嘿嘿笑道:
“我们那时新开张,不赚钱,要的是人气。夫人模样慈祥,长得面色也好,当时我还倒贴了她半两银子。那副镯子,夫人喜欢不?”
“呵呵!”
高比穆一笑,不置可否。大圣眉毛一扬,得意道:
“大人要是喜欢我们店里的宝贝,只管还来。哈哈!只是小店的新张早就过了,就算关照大人,也都再没有那般便宜的货色了。夫人先下手为强,算是赶上了好时候!”
那时高比穆偶然得知夫人从誌古斋赚到了便宜,觉得甚是奇怪,怀疑志古斋是不是一间寄售贼赃的黑店,故曾命危蔟忌前去查看,由于为时已晚,店中两个老板已经把经商策略做了更改,不但店中宝贝甚少,而且每件的价格都是贵得离谱,做生意先蚀后赚平常事,于是高比穆疑虑不了了之。
他干笑两声,说道:
“看来你们两个不只是好心人,还是曾经的大善人呐。”
这时,仵作从尸首旁站了起来,复命道:
“大人,小人勘验完毕!”
高比穆回过头,和仵作一起蹲下查看,周围几个衙差捕快又赶紧把火炬凑在一块照明。仵作指着尸首说道:
“此人头上血迹斑斑,却无一处有皮肉外伤,小人看那鲜血流淌的痕迹,乃是从口中、耳中、眼中鼻中流出,故判断他是七窍流血而亡。”
高比穆问:
“你在他口中可有什么发现?”
仵作点点头,说道:
“此人虽然口中满是血污,但撬开来看,可见其喉咙深处有些许白沫,还有一股极辣的呛鼻味道,像是辣椒,又夹杂了一丝鱼腥的味道,小人判断他很有可能是吃了什么以致中毒身亡。”
“中毒?!”
高比穆皱紧眉头,问道:
“既是中毒而死,如何又张牙舞爪,面目惊骇?这可是中毒之人死时的必然模样么?”
仵作回答道:
“非也!小人见过几个身中剧毒而死的。他们有些明知是剧毒,但强硬忍受,死状也还算从容平静,也有过毒物的麻醉性大于痛楚的,使人不知不觉中七窍流血,突然卧倒毙命,事先可以没有一点征兆,还有些服食了大量砒霜决意一死的村妇,其人不知厉害,把砒霜吃进腹中,才知奇痛无比,那一刻或会变得极度恐惧,令她双眼俱爆,筋骨扭曲,临死前她若是拼命挣扎,以手抠喉驱呕,便有了这个样子。依小人看来,此人的死因与后一种较为接近,只是不知他吃进肚子里的究竟是不是砒霜。”
八戒碰碰大圣,要大圣和他走远了几步,回望众衙差,眼睛一眨一眨的,说道:
“这人要真的是自尽身亡,那他的心思又真是奇怪了。活着已经难受得不行,寻死时就不该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恐怖。这老半天都不能断气的,不但死到一半的时候比赖活着还痛苦,死完了还留着怪样子吓唬人,让看见的人恶心嫌弃。得不到看见他尸首的人的半句好话,还不如一直赖着活下去好呢!世上的事情再大,也大不过一张芭蕉叶么,一个人在最难的时候挨得住不死,日后就未必跳不出这张芭蕉叶啊!好死不如赖活着,是这个理吧?”
这段说的我就当笑话听了。人要是真的自去寻死,谁还有心思为肉身留下一副好皮囊呢?猪八戒这个呆子,自以为善解人意,其实大概是触碰不到人心的。
大圣伸出手,抓一把虚空,举到八戒眼前摊开手掌,冷笑道:
“芭蕉叶?我觉得这都算大了!佛祖的五指山也就是那么一个巴掌,乾坤大了去了,你见谁能跳出来过的?这人或许就是该死,他遇上的那张芭蕉叶,说不定就是死胡同,就是迷魂阵,他的大限在一个时辰之前到了,就算不是自己寻死,也会有人要他死——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你敢说这个人就是自己寻死的么?”
“师兄你瞧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是要你回忆以前的事情。”八戒憨笑着说道,“我当然不敢说这个人就是自己寻死。我又不是地府通判,又不像人家有通天下地的神勇,说了也不一定准,说准了未必就没有人能够最后改变,现在就是说闲话玩儿。”
闲话说得不够,看了大圣一眼,意犹未尽继续说道:
“不知道这位仵作老哥究竟还能验出些什么东西来。对了,尸首嘴里有鱼腥味,那么说他可是吃荤的了!要是他早年就出家做了佛门子弟,不曾沾染荤腥,荤腥里放毒就毒不到他。就算还想死,因为是佛门弟子,佛祖慈悲,最后放自己的弟子一条生路,让他总是寻死不成,上吊绳子断,砒霜是假药,投河水结冰,由他断了寻死的念头,不就能赖着活下来了吗?”
八戒此说自有言外之意。遥想当年,他和大圣都是拜唐僧为师之后,皈依佛门才有了最后脱离苦海的机会,如若一早就做了和尚,兴许之前就没有这么多的波折。
大圣听了,浑身不自在,往前踱了两步,恹恹地说道:
“佛祖本事大啰!面对众生只有杀错没有放过。你看这人,既然当死,那就谁也救不得他了!”
静寂之中,寒风萧瑟,师兄弟两个片言只语断断续续传入危蔟忌等人耳朵,什么芭蕉叶什么五指山什么佛祖,听起来尽是不着边际的废话。众人都想,这两人怎么这样疯疯癫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