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令房发告,苏珵确入护送之列,碌远亦在同行,此外还有璇绫掌门的弟子仲颖(zhòng yǐng),鑫弘弟子凡殊,烨槐弟子谜倾(mí qīng)。这是璇绫掌门和三位长老商议之后的名单,今年有望晋级预备团而任务又未达标的几人都在其列了。
按说修道之人不问名利,然而在仙机盟十道是否有位列,大道团占几席,预备团又是否有一定比数,都是各门派暗自较劲之处。同为降妖卫道,各门派自然是不会相互出手比拼,但这些名份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一派实力强弱,仙机盟无疑成了各门派最好的角力场。
此次任务由凡殊领队,与他师父鑫弘不同的是,此人虽三十八岁才得道,但根基扎实稳固,为人又十分端正周祥,智勇双全,是极为可靠之人,应是除了昆仑小十道之外,能力最强的后辈了。所谓昆仑小十道,是比拟仙机盟十道,门派内一个戏称的排名。虽是戏称,却也是依据实力所列,除去掌门和三大长老,在册门人几无可出其右,烨槐就在这小十道之内排位第三。
在昆仑山,各师带各徒,有些确能看出丝许相近之处。烨槐平日就严于克己,对弟子约束要求自然比一般同门更加严苛。虽是如此却也都难如所愿,他的弟子谜倾取得道籍之年,比苏珵当年还要早两岁,但性格刚烈更甚其师,杀伐决断为人颇为激进。
队伍中仲颖入门最晚,资历最浅,但幸得掌门亲自授教,二十出头也就得了道。众人约于辰时在山门相见,一同前往焦城,与公主的护卫和仪仗汇合同行。苏珵最早到,吹着昆仑山的晨风,独自空望山下。
“师叔来得如此早。”谜倾来到山前,虽嘴里叫着师叔,却听不出任何敬意。苏珵闭目养神并不理会。
“不搭理我?也难怪。师叔对我师父尚不爱搭理,又怎会理会于我。”在昆仑派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然,苏珵并不认为这算得上是什么坏事。
“谜倾,你苏珵师叔原本就不是多话之人,不要另作他想。”碌远也来到山前,见谜倾言语不逊,遂出言阻止。
“碌远师叔,师侄不敢。您也如此之早。”这句师叔,不仅没有敬意,还藏了几分调侃。
“不早了,凡殊师兄已去令房领帖,随后就到。”
“若不是师父非让我参加,我可真不愿领这闲差。”谜倾脸上满是不屑,他知道护送皇亲贵胄是份闲差。
“谜倾,此话若是让你师父听到,你可要挨板子的。碌远师兄、苏珵师兄,早!”仲颖到来。
“仲颖师叔,莫要……告诉我师父啊。”仲颖是璇绫掌门门下,谜倾自然多了几分尊重。
“仲颖,许久未见,别来无恙。”碌远和仲颖虽算不上熟络,但也一同出过几次任务。
“虽是未见,但我时常听掌门师父夸师兄,知进退善决断,是我昆仑后辈之楷模呢。”仲颖夸得真诚,言语间在同门和掌门门下拿捏得当,不恭维不做作。
“与烨槐大师兄比起来,我还相距甚远,还需多加历练。”碌远显得有些害羞,但他却也打心底开心,毕竟是璇绫掌门亲自夸赞,自是别有内涵。
“师叔莫与我师父相比,我师父已得仙籍,还位列仙机盟大道团,旁人自是难以追逐的。”若说谜倾心里真正敬重谁,那恐怕只有他师父烨槐了。
“……哈,师侄所言甚是。”这话让害羞的碌远忽然有些尴尬。
“你这小鬼!”仲颖一脸无奈,虽叫谜倾小鬼,但二十五岁的他,也不过比谜倾大上几个月而已。
“诸位,令帖已提。这一路辛劳大家了。”一个清晰有力的男声到来,是凡殊。
“凡殊师兄。”碌远恭敬相迎。
“师兄言重了。”虽然面对已列仙班的凡殊,仲颖却还是显得十分从容,并未像碌远那般拘谨。
“师叔莫要说笑,此路定是安闲之差。”谜倾看了一眼凡殊,在他心目中,除了烨槐,谁说话都不值得他深思。
“谜倾不喜安闲之差吗?”凡殊反问。
“没有妖物可降,我如何提高修为,试炼法术,召我等护卫,恐怕是要白费了那皇家事主的钱财了。”
“此言差矣,我等接令行事,若真能安闲而度,没有那妖物造杀孽,于苍生而言岂不是幸事吗。”
“师兄高见!谜倾,你休再胡言。”仲颖知道谜倾的性子,若是再让他一次和凡殊顶罪,恐怕场面难看。
“哦。”
苏珵听完凡殊之言,睁开了双眼。他与凡殊并未有交集,这也是第一次合作。不料凡殊见解竟有别于其师鑫弘的狭隘,苏珵骤然心增几分敬佩之意。
“时候不早了,凡殊师兄是否即刻启程?”碌远面向凡殊请示。
“我……再待一会,你们先行,我随后即到。”苏珵没有回头,但这话确是传达给凡殊的。
“这样不好吧师叔,您这样可会让凡殊师叔为难的。”谜倾面露不屑,他仍为苏珵对烨槐的不敬耿耿于怀。
“苏珵可是在等人?”碌远大概能猜出是如此。碌远明知故问,苏珵没有说话,他在等晞畄和沐绒,此行一去所要时日至少两三月,他二人定会前来相送。
“无妨,我们也在等人。”凡殊说道。
“还有人同行?”碌远摸了摸脑袋,看着凡殊。
“这令告名单中应就只有我五人才对。”仲颖也不解,临行前他特意打探了同行之人。
“这么无聊的任务,居然还要加人吗?莫非我昆仑派近来生意惨淡,都只能接这闲差了。”没有人想再接谜倾的话茬。这时,沐绒来到山前。
“苏珵!各位师兄好。”
“是沐绒师妹!”碌远初见沐绒时,是和见苏珵一起的,那会还小,只觉这小姑娘十分惹人怜爱。当时看俩人情同兄妹,内心就对苏珵也多照顾了几分,想着应能如此和沐绒多亲近一点吧。沐绒一直对碌远也相当敬重,以兄长待之,但并无其他想法,碌远也早已知其心意,只是内心还是喜欢着她。
“碌远师兄好。”
“哦!原来苏珵师叔是在等沐绒小师叔啊,难怪心不在焉了,连几位师叔处这许久了,也不搭理半分。师叔可知,修道之人不可轻谈男女之事。”
沐绒听着谜倾话里带刺,心中顿时不悦,突然一个转身凌空,右腿直向谜倾头部扫去!谜倾看这突然之击,一时恍神,但也快速提起左手格挡。岂料沐绒这横击用尽全力,谜倾虽是已得道籍之人,也不及应变,足足被击中滑出了五六丈远。众人面对沐绒这突然而来的一击,一时不知该如何调停两人。
“沐绒师叔莫非想赐教我一二,您可知我已是道人,这点攻击奈何不了我。”
“沐绒!”苏珵担心沐绒吃亏,急忙走向前。
“是吗?”沐绒话音刚落,谜倾方才格挡之手,立即浮出一个法阵。“天地为容,六界作方,诸形无影,一寸一方!定!”
“哈,是方寸定身阵。”凡殊不由得为小师妹叫好。法阵逐步成型,将谜倾左手牢牢定在空中,纵然拼命挣脱也动不得放寸。
“你小子活该,你难道不知你沐绒小师叔阵法之厉害吗?”仲颖走到谜倾身边,言语间调侃着他,一方面也防止沐绒趁谜倾无可动弹之机再向他袭来。
“哼!出其不备,胜之不武!”
“谁与你斗输赢了,这只是长辈教训晚辈而已。”沐绒得意的拍了拍手。
“师妹好手段!”若是换了平常,碌远定是要说,同门之间不要妄动干戈,要是让师父们知道了云云。只是眼前是沐绒,沐绒能做什么错事呢,在碌远心中是不存在的。
“……晞畄呢?”苏珵虽然有些话要与沐绒说,但在外人面前,依他的性子他并不愿多言。
“说是尚聆院有事呢,我就先来了。”
“晞畄先生,将与我们同行。”凡殊向众人说道。
“什么!”苏珵和沐绒异口同声,不敢相信凡殊所言。
“为什么他能去,他又不是我派弟子!”沐绒有些不服气。
“……”苏珵心里却有些开心,只是未有同行的沐绒在场,以及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也在,他没有表露心迹。
“尚聆院要沿途勘察一些史料古迹,还要与儇国史臣另做些考究工作。具体的事宜我也不太清楚,只知掌门有令,让我等沿途一并护送。”
“既是如此我们自当更谨慎些了。”碌远一向对晞畄敬重。
“自然要的,先生乃我昆仑派分院最年轻的老师,也是尚聆院历史上年纪最轻的任教之人。断不能有任何闪失,有损我昆仑仙威。”仲颖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摆脱阵法束缚的谜倾“哼”了一声。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个书生罢了,倒也无妨。”
沐绒回头又瞪了一眼谜倾,谜倾则是轻蔑一笑,一副不服气之态。沐绒将苏珵拉到一旁。
“我看这是晞畄早已安排下的事情。”
“放心,无论如何,我会护他周全。”
“不行,我也要去!”
“你又无任务在身,你去作甚?”
“你们此行都能走两个国家了,还去两三个月这么久,这不是背着我提前周游世界了吗!我不管!”沐绒越说越激动。
“瞎说,这哪能算?”
“各位久候了,长途远行,院内有些教务需提前安排,耽误了抱歉。”这时,晞畄带着轻便行装,也来到山前。
“先生切莫介怀,我们也刚到。”凡殊轻倾身子一鞠,向晞畄致意。
“先生好。”碌远亦是。
“先生好,能与先生同行,这路上学识定能有所长进。”碌远则挂着和善的笑,他与晞畄是第一次见面。
修道之人,对尚聆院是存有敬意,在门派所学,乃阵、法、术,精、气、神之道,而尚聆院所授则是文、史、政,天、地、物之理。一句先生,虽不及师父二字分量,却已是十分敬重的称谓。沐绒意味深长的看了晞畄一眼,晞畄则是耸耸肩,挑了下眉,这让沐绒更加气不过。此时,苏珵倒是脸上显出了一丝欢喜。
“哼,这次我记下了晞畄!”
“既然人已到齐,咱们也该赶路了,好在先生亦是有过修行之人,那就由苏珵师弟一同御剑而行,先生若是累了告知一声便是,我等可稍作休息。”凡殊见时辰差不多,准备启程。
“好。”
众人流光烁影间,皆陆续御剑飞天而去。
“我们走了,你无聊之时,就好好想着我们吧。”晞畄来到沐绒跟前,本想安慰她,却又不由自主的“炫耀”起来。
“哼!”
“莫生气了,此行也就过那滕、儇两国,算不得什么周游世界的。回头陪你重走一遭便是。”苏珵则是真的想安抚一下沐绒。
“就是嘛。”
“我听说那滕国美女辈出,你俩可不要被迷晕了头不知回山。”沐绒玩笑一般的叮嘱二人。
“放心吧,那滕国是母系之国,以女为尊,行一妻多夫之制。我和苏珵若是寻一女子,必是要那一心一意之人。”晞畄解释道。
“也不是啊,两人伺候一人,多分担不少,少受不少罪呢。”见沐绒没那么生气了,苏珵便也跟着晞畄逗起沐绒。
“嘻嘻,苏珵你再说一遍。”沐绒举起双指,阵法之光若隐若现走向苏珵。
“哈哈哈。”
“站稳了晞畄,我要御剑了!”
“哼。”
说着,苏珵也做印准备御剑,流光之间三人六目相望。
“好了,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晞畄心里似乎还有话想说,又或许这就是他想说的话吧。
“我自是不需担心,倒是你,一路小心。苏珵……”沐绒看着苏珵,眼中复杂。
“嗯,安心吧,有我。”流光收势,一飞冲天。只留下山门口的沐绒,仰头望向飞流远去的方向。
“……你也要小心。”对着远去的身影,沐绒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