仟兮的住所,在静仙丘的一座独陵之上,虽不高,却若在云间,名曰云渺居。居外有一个大落院,进门则是外厅,厅中尽是书柜,柜中摆满了各种术式精要典籍,多是加了封印的。由两侧屏风往里走是回厅,回厅两侧墙面挂满仟兮多年来收藏的兵具武器,毕竟是女子,挂起兵器来,不像男子那般随意,倒是多了几分精秀布局之美。
穿过回厅则达正居室,左右各有一小屋,一屋为静室,乃平时打坐凝气之用,一室为密室,是放存门下弟子档案之所,居中的正居则是仟兮的卧房。仟兮收苏珵为徒的时间,早在其尚未拜入昆仑派门下。那年诸国边境多有征战,苏珵正是生在边境小城内守城武将之家,因战乱受累,全家被屠,虽逢仟兮恰巧路过,但何耐修道之人不能干预俗世纷争。
幸而苏珵命大,虽有轻生之意,但总算活了下来。后来仟兮发现这孩子,便暗自调教起来,授予其凝气炼精要门和武学术式基础,谁知这小娃果真有几分天赋。两年后,经仟兮引荐,才正式拜入昆仑门下。那年苏珵才八岁,一个倔强又不爱说话的少儿郎,转眼间竟已成年,脸上多了几分坚定,也越发漠然了。
虽说仟兮平日里最宠爱苏珵,但一般而言,弟子拜会师尊多会在居外等候,或是在外厅稍待。更何况男女有别,仟兮得道之年,龄方二三,往后两三百年容貌未改。这永驻青春,于常人而言犹如遥不可及之星辰,对修道之人而言,长相就大约永远停在得道之年的时候了。
苏珵直入外庭,穿过回厅,来到师父的正屋门前。入云渺居除非仟兮解开防御结界,否则一般人难以进入。这解界法门,也独授给了苏珵一人。
“师父……”苏珵站在门口,既着急见仟兮,又知此时天色已晚,气氛暧昧。
“珵儿你饮酒了。”屋内传来仟兮的声音。
“是……徒儿有事……”
苏珵在门外,虽说直进了这云渺居,却不愿再往前,单杵在这卧室门外应答。一听苏珵有事,仟兮亲自开了门。她未着道袍,或许夜深准备就寝,只着一青色细纱,内衬白色亵衣,亵衣低落,胸前可览近半,苏珵迎面而来一阵清淡优雅的香味,伴着自己身上的酒气,此情此景,不免热血浮面。
若是凡俗之人,不知仟兮这昆仑长老之尊,定要称赞这眉若远山,肤似凝脂的花信女子,长得如此标致。仟兮感受到苏珵身上血气方刚的年轻气息,瞬而媚然轻笑,走回了室内。苏珵也只能跟着进去,他不敢再多看仟兮一眼,便单膝跪了下来。
“师父……徒儿未知师父已归山,还……还准备歇下了,冒然用云声滋扰,还望师父恕罪……”
“你既主动寻来,必是有事,你上次主动找为师,还是十六岁之时。”苏珵自幼由仟兮一路教导,心里也常怀感恩,只是十六岁成年后,和师父之间,便莫名有了别番难以道明的关系。
“……今日掌门说那双团竞选要提前到半年,眼下已进三月,徒儿任务尚未达标……又听说那己国公主将出嫁儇国,日月社定会委任我昆仑派护送,故而……”苏珵支支吾吾,并非不敢言明来意,他忽然有些后悔,应听沐绒所言,明日再来。
“故而你想让为师为你从中争取斡旋?”仟兮对苏珵还是十分了解的。
“望师父成全……”
“此等大事,莫要说为师尚未知晓,就连掌门也应是尚未得知,你是从而听来的?”
“晞畄……常授课于那云泱公主,徒儿是从晞畄那听闻。”苏珵始终未抬头。
“你方才就是与晞畄和沐绒在一起饮酒吧?”
“是……”苏珵隐约之中,似乎感觉到仟兮有一丝不悦。
“你三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为师知道。但夜深之时,男女聚众饮酒,若是让旁人发现,定会传出不中听的流言。”
“师父教训的是,徒儿……日后定加谨慎。”
“那沐绒,你可是喜欢她?”仟兮完全没有要和苏珵谈竞选的意思。
“……没有……”
要说和苏珵最亲密的女子,除去沐绒,应是仟兮了。这正值青春男女萌动之时,仟兮自是看得清楚。
“为师又没归罪于你,不必紧张。”
“我待沐绒如兄妹,何况……晞畄自小便喜欢沐绒,他俩两情相悦,早是一对。”苏珵故意将晞畄喜欢沐绒的事情说出,以此希望免去仟兮内心的猜疑。当然这事他心中也早有所觉,不过未曾问及晞畄罢了。
按说晞畄对自己从无隐瞒,若是他想说,便会对他说,而沐绒对晞畄平日里也确多出几分照顾,要说是自小至今的情意,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苏珵心想若是他俩能携手,也定不会负了彼此。
“他俩如何,是他俩的事,你我皆知,‘修道之人,不动红尘,自绝情愫,方可登仙’之言,不过是先辈用来困住后人的说辞罢了。关键是你是否有意。何况畄儿的病症,注定是无法与哪个女子偕老的,你若如此谦让,反倒误了沐绒。”
“……”
“畄儿在尚聆院近来一切可好?”
“还算安好。”
“那古怪之症,哎,可惜了畄儿的天赋,否则说不定比那夏澈、灵枢两个小娃要更强……既是如此,为师定当帮你争取,你且起身。”谈到晞畄,仟兮满是惋惜。
仟兮所言夏澈、灵枢,今年只有十岁,修为却更在烨槐之上。可见这天下论及天赋者,是一山望向一山高,永难穷目。苏珵慢慢站起身,他其实并不想起来。
仟兮对苏珵是极偏爱的,门下弟子三十二,独是对苏珵毫无保留,连自己不传的术式都私底下独授给他。众师兄弟都知,师父是的的确确是偏爱了苏珵,好在仟兮传道授业、管束弟子极为有方,众弟子也颇为信服,多没有因此排挤了苏珵。可以说,这昆仑山内唯仟兮这一脉子弟最为团结和善。虽说偏爱,但给之的磨砺也比寻常人多了数倍。
“听盈尽所说,你昨日与那花妖争斗,左肩受了一刀。”
“已无大碍。”
仟兮并不理会苏珵所说,轻手解开了苏珵道袍上的腰带,将外挂连同内衬拨了开来。苏珵将脸往右一侧,不语。
“看是无大碍,只是你这俊朗之体,若是留了这疤,岂不有碍观瞻。”
仟兮将左手食指咬破,发动仙法浴血熔复,用鲜血沿着苏珵身上的刀痕抹去,伤口痕迹竟完全消去。苏珵九岁便开始执行令帖任务,多年来大小战役凡有受伤,仟兮皆用此法为其抹去伤痕。
“谢谢师父……”
“你我怎还说谢字。不早了,今夜就留下来陪我。”
“……是。”
仟兮将手一挥,云渺居灯火通灭,夜入子时,青云散去,这沉色春月,反倒明亮起来,只是旁边的星星在明月的映照下却显了几分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