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王倚在皇座,梁上阴影遮住了他的身躯,黑暗之中却露出凌厉双眼。一股强大而低沉的妖气随着忌王的话音来到顽狐周身,顽狐顿感杀意来袭,严严实实环绕在大殿内,让他无处可逃。
“忌王!实……实在事出突然,若……忌王要杀属下,也请听属下汇报完,再杀不迟……”顽狐额头冷汗直冒,百靥不在殿内,他不知这帮穷兵黩武的武夫,会否有耐心听自己的话。此刻想来,应先回犬族之所或先找到百靥交代始末才是,自己方才着实失了分寸,万不该贸贸然冲上这凶罗殿来。
“失败就是失败,还有何可说!”以左卫为首的武将,本就对这帮策士不屑一顾。
“殿下,若不是这顽狐自作主张节外生枝,任务也不会失手呀。”忌王看了一眼祭岁,祭岁不再言语。这一瞥,顽狐看在眼里,虽然汗已流到脸颊,却似乎闻到了一线生机,暗自深呼了一口气,慢慢将始末道出,殿内众妖将议论纷纷。
“顽狐,你这话谁能信,一个书生将你犬族七妖杀得片甲不留?却又偏偏还让你逃了出来?”祭岁信不信不重要,他只需要让所有人相信,这是顽狐为推脱责任所编造出来的莫须有。
“忌王,属下以为犄犬修为不差,我看八成是这狐狸在胡言。”左卫说道。
忌王听完并不言语,倒是殿内纷纷之声令其厌烦,起身准备离去。而就在这一起身,忌王再释一波肃杀妖气,宛如一弧冲击波,重重打在顽狐身上,顽狐无声镇痛,鲜血即出,瘫软在大殿之上。
“念你好歹做了点事,今日暂不杀你,一日内拿出补救办法,否则就算右策在也救不了你。”
“……是……”顽狐强忍剧痛应答。
“忌王,这事还是交由属下吧!属下保证……”忌王说完便离开皇座,并不理会祭岁,左卫和众将亦退去,祭岁走到顽狐身旁,蹲了下来,看着这个整日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同志,内心自是幸灾乐祸。
“哈哈哈,顽狐,你也有今日,若是右策大人回来知晓此事,还得再重罚你。”顽狐硬撑着地板爬了起来。
“……右策大人去哪了?”
“正赴砀山之约,怎么,还想着让右策大人给你撑腰吗?”
顽狐不再搭理祭岁,踉跄着离开了凶罗殿。
此时,在苍林国东南境的砀山,某处山峰之巅出现两个身影,一个站立着背手眺望远方,一个则悠哉端坐着。忽来一阵浓重的妖风,似快又似慢,似静又似动,空间在短短一瞬仿佛被扭曲了一般,与这寸草不生却长满各路花纹的砀山巨石似的相互挤压。
再看方才端坐之人右手迅速抬起,不知从何而来的重拳,一瞬,被其扎扎实实的接住。来袭者,正是犬族在凶罗殿上的妖将驱獠,而端坐者则是夔国妖皇贴身侍卫三宿之一的猫宿。
猫犬四眼相交,瞬时妖气炸裂,直冲云霄,转眼两人均从原地消失,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交起手来。站立之人不为所动,仿佛这事与他无关一般,直到一袭紫袍加身的女子出现在他三丈之外,才缓缓转过身来。
“看来千珦(qiān xiàng)师兄在夔国果真风生水起,妖皇连近身的三宿都指派给你了。”百靥掩面调侃。
“师妹说笑了,我在夔国不过是双师之一,哪比师妹在流国可是首屈一指。”
“只要师兄愿意加入流国,小妹宁可在师兄之下,受师兄庇护。”
“师妹莫再言笑,夔国还有很多事待我回去处理,有事快说吧。”
此时,一声巨响在两人上空十余丈处发出,阵阵火光外散,将寂夜的砀山照个通亮。
“太吵了,师妹,你这小犬好不消停。”
“哈哈哈,年轻人过过身手不碍事的,也免得妨碍你我师兄妹叙旧。师兄,仙机盟双选在即,未知夔国将如何自处。”
“就为此事?”千珦面露失望。
“不如你我两国联手,挥军昆仑,将这帮老道一网杀尽如何。”
“哈,若是师妹无正事相谈,恕为兄失陪了。”
百靥一番玩笑,惹得千珦有些不耐,两人虽师出同门,性格却不尽相同。千珦知道百靥的能耐,断然不会妄动联合夔、流两国直接宣战仙机盟这般蠢念想,若不是流国送来欲妖一族的脊柱断骨,千珦是不会轻易和流国接触的。
“师兄还是如此心急,方才不过是玩笑话。事关欲妖弓,我想夔国再怎么想与人界修好,也不可能再对我流国置之不理了吧。”
“那断骨从何而来?”
百靥轻声笑了起来,猫犬两妖还在一旁比武斗法,时不时发出轰鸣聩耳之声,看来一时半会是分不出胜败的。作为对两大妖国极有影响力的千珦和百靥,犹如缠斗千年的犬猫两族,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沽沪已过子夜,一行人安顿在客栈,经此一役众人都不敢轻心,盈尽、碌远、仲颖在公主房周结起阵法以守,沐绒则近身相伴。星沉有所不便,夜长无眠便独自在客栈外围守候。他本想到沽沪后避开众人向晞畄细询解围之策,只是晞畄似乎身体抱恙歇下了,想来应是身体异变带来的不适还没完全恢复,也就不好强求。
夜深不语,长月映面,星沉心中虽有不安,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淡定感,或许是因为云泱就在身边,让他感到安稳,又有晞畄信誓旦旦能帮其解围,虽说与这帮道人相交尚浅,但共经此历后,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油然而生。
此时的星沉不禁畅想着,将来和云泱相伴天涯,隐世天地,抛下一身沉甸甸的身份,只是作为彼此而活实在美好。自打他决定此行,就已将昨日一切抛之脑后。轻声脚步,打断星沉的思绪,晞畄迈出客栈,星沉跃下屋檐。
“……你尚好?”
“小憩片刻,好多了。”
两人彼此忽然有些尴尬。
‘……你叫我晞畄便可,我料你着急公主解围之法,方才去你房间找不到你,便出来看看。”
“……嗯,还请赐教。”
“不敢,怪了,苏珵怎还未回来?”
“应是他师父还在替他疗伤吧。”
“说来你也伤的也不轻,可有好些?”
“无碍。”回想与犄犬一战,他与苏珵几是战到生死一线,虽说方才运功调息了一阵,但怕是短时间难以完全复原。
“谁?”晞畄隐隐觉得有人出没,转头之间却又不见踪迹。
“……我一直在附近把手,周遭应是无人。”星沉却未感觉周遭有何异样。
“嗯,可能是我头昏眼花了。”
此时一束流光飞至,苏珵归来。
“晞畄,这么晚怎还在外面,快回去歇着。”苏珵一脸关切的说。
“我没事儿了,倒是你,仟兮长老帮你疗伤,感觉怎么样?好些了没?”
“……好多了,星沉你也在。”苏珵并没有告诉晞畄仟兮将赤狰交予自己的事儿,或许是因为星沉也在。
“嗯。想向晞畄请教……”
“但现在天色已晚,还是明日再议吧。”苏珵打断星沉,星沉看出两人情意非常,但明日人多又是不便。
“我没事苏珵,此事不宜再拖。”
“……”苏珵虽不乐意却也没再言语,却暗自决定只给晞畄一刻钟时间。
“仟兮长老已回昆仑派,与璇绫掌门商量后应会尽快前往太金城解释公主被劫一事,苏珵眼下只能辛苦你跑一趟,在仟兮长老之前,先到太金城。”
“去太金城?所为何事?”苏珵不解。
“己、儇、依三国极为看重伦理礼数,皇家婚嫁更是非同儿戏庄重万分。一个未过门却不洁的公主,是不会被接受的。”
“!”星沉怒瞪了晞畄一眼,“不洁”二字听起来极其刺耳,眼看着星沉要上前与晞畄理论,一旁的苏珵立即拦在身前。
“星沉!等晞畄把话说完。”
“星沉你别着急,这次遭难,若说有不幸中之幸,便在于此。我们可以利用公主被劫之事,分别向两国渲染,公主有可能已是不洁之身,我想无论是己国还是儇国,断然是不会接纳公主的。由此一来,公主不就是自由之身了吗?”
星沉听晞畄说完,细细琢磨,好似有些道理,只是这己、儇两国就会如此轻易的对云泱不管不顾吗?
“这样……恐怕对公主名声不好吧?”苏珵说。
晞畄转向星沉。
“星沉,公主的名声对你们而言,重要吗?”晞畄认真的看着星沉,星沉也看着他,晞畄两色双瞳映帘,深邃而不可拒,星沉不加思量说道,“不重要。”此话低沉有力,沙哑却清晰,一句“不重要”,让晞畄印证了云泱在星沉心中的份量。苏珵在旁,也听懂了晞畄的言意,便不再说什么。
“既是如此,苏珵,你明早便启程赶往太金城。便说,公主遭难但已脱困,重点说说,公主被贼人带至姞国当了神寝之女,而又单独被狼妖掳走。”
“……好,只是,此番会不会加重这三国之间的芥蒂。”
“那狐妖如此算计之后,这个芥蒂就注定存在了,这不是你我这三言两语是就可以左右局势的。”
“先生所言确是如此。”星沉忽然随云泱称呼起晞畄起先生来,对晞畄研判局势之精准,又能借势而为,深感钦佩。
“……叫我晞畄便可,星沉你是不愿与我俩交朋友吗?”
苏珵难得轻笑了一声。
“……不是……那晞畄,儇国那边又该如何对付?”
“若我没猜错,公主与神寝之女调包之事,幕后策划者,定已经抢先一步向儇国传达过了。到时候我们护送公主入境,可再多言几句,我想,儇国连让公主入境都是不肯的。”
“那便按你所言行事,我即刻便起身,若是让师父抢先了就误事了。”
“莫急,仟兮长老必会先回昆仑派与掌门商议,再择正时登门,而你没有准备还深夜唐突造访,也是出师无名。”
“那明日苏珵又以什么原由去太金城?”星沉追问。
“明日让沐绒向公主说明,公主只要赐下贴身信物,以向母国报平安为名,让你赶往太金城,便可。”
“嗯,好。”
“苏珵,明日前往太金城后,你不必回程了,找个地方好好养伤,离双团竞选之期不远,身上的伤得养好了才行。”晞畄算到,离竞选登记之期还有七日,眼下苏珵负伤不轻,若不能好好调养数日,竞选必受影响。
“……好吧,那你自己要多注意。”虽说不在晞畄身边,苏珵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不安心,但竞选事关重大,他三人为此筹备多年,他也不能不谨慎应对。
“放心吧,我会帮你照看晞畄的。”星沉看出苏珵的顾虑。
“谢过。”
“言重。”
“夜深了,歇下吧。”晞畄顿感疲惫再临。
苏珵似乎还有话要与晞畄谈,对于今日晞畄异变心中仍忧虑重重。只是眼下大家都太过疲惫了,且不说明日自己还要赶路,星沉在,盈尽、碌远和仲颖也都在,此事要谈,还是待送亲之事告一段落再议吧。
好在,星沉修为高过自己,有他帮忙照看晞畄,苏珵也安心得多。三个少年回屋歇下,苏珵也没有再找晞畄谈论今日之事。
总算,这疲命的一天,画下了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