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赵铃兰也在家里收拾东西。
她也整理了旧时的相册。相册里岁月痕迹很重的照片是父母一辈的,赵母慈祥俊秀的面庞在黑白色的照片里显得更加柔和静谧,黑白照片从色彩到画质上虽然都不如现在的高清彩色照片显得生动有活力,但是自带一种神秘高贵的特质,使五官特点更为突出,又刚好掩盖了皮肤的缺点,尤其是五官姣好的人,照相时选择黑白侧影照,会呈现出一种高贵的剪影效果。
赵铃兰此时看着赵母的照片,心情是沉重复杂的,她比以前更加地思念母亲,这世上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都一个一个离她而去了,她一下子体味到了男女之情以外的孤独,这感觉来得猛烈,让她无力招架。爱情失去一份可以再来一份新的,大不了也就是看破了不需要了,落得一个轻松自在。可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一生只有一份啊,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以前赵父和哥哥赵亮还在世的时候,她做女人的委屈也常常只对着母亲的照片诉说,或者一个人跑到山上的墓地对着母亲的墓碑诉说,身为女儿,有些心事是对父亲难以启齿的,就算说了,赵父也不是一个擅长体察小女儿心思会柔声安慰的父亲。赵父爱女儿,疼女儿,但是军人出身的他对女儿的方式也和对待儿子差不了多少,母亲的柔声劝慰,体贴入微是任何人也无法替代的。哥哥赵亮更加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虽然从小到大,赵亮一直是一个处处维护妹妹,替妹妹出头的好哥哥,替妹妹挨了不少打,可是赵亮在情感上比较迟钝,很难理解女人的敏感心思。在这种心情下,看着赵母弯起来的亮晶晶的眼睛,赵铃兰觉得母亲什么都知道了,兄妹俩的一切事情她都知道,就像她临终时对赵父的预言“我等着你,给你四年时间”。
赵铃兰此时更加心疼母亲,不由地把母亲的照片搂进怀里,眼泪慢慢溢出来。母亲偏爱哥哥这是全家公认的,甚至临终拼尽最后一口气的托付都只提到了哥哥,可是她不计较,因为母亲在世时给她的爱也足够多,不比她任何一个小伙伴的母亲给予得少,甚至多到她永远爱着并思念着母亲。母亲临终时最不放心的就是当年还未成婚的哥哥,可是哥哥现在也走了,母亲会很伤心啊。想到母亲生前总是不遗余力地把自家的兄弟姐妹往一处聚拢,帮趁着度过许多艰苦的日子,她决定要尽快地去看望一下廖新兰和赵沝湙。
赵父的照片很少,收藏最多的也是他退伍前的军人照,黑白照片上的军人风华正茂,英姿飒爽,夫妻二人的照片摆在一起看,真是是男才女貌。看着父亲的照片,赵铃兰没有过多感伤,当初被那个财迷心窍的老太太闹腾的身心俱疲,父亲也在众多熟人亲戚面前失掉了晚节,大家聚在一起闲聊时都刻意回避父亲的话题,仿佛他已经离开太久了,不值得一提了。她觉得父亲最终因为生病发现了那个老太婆的真实面目,清清静静地去陪伴母亲了,是一种最好的结局,她再也不用替母亲鸣不平了。
相册里最多的还是她自己的照片,厚厚的几册都是青春逼人,花开正好的年龄。各种装扮,各种姿态,有一个人的也有和母亲一起的,都是彩色照片。她很喜欢照相,从小被夸赞漂亮的女孩儿自然少不了自恋的情节,比长相普通的女孩儿更加懂得卖弄风情。她从小就喜欢照镜子,钻进房间就左照右照,转着圈的照,能在镜子前呆上几十分钟,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漂亮,完全符合左邻右舍的评价。这样的她当然喜欢照相,那时还没有数码相机,厚厚的几本相册就是她青春的见证,美丽的见证。可是,此时她再翻看这些相片,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自我欣赏的心境。照片里的女孩儿面庞饱满光洁,动作有些生硬造作,有一种拙劣的优雅,都是曾经模仿墙上那些港台明星海报的痕迹,真是青涩啊,此时都不敢相信那是曾经最爱的自己。不禁感慨青春不会因为缅怀而重现,大街上每天都有青春正好的年轻女孩儿洋溢着光鲜的笑容,自己现在只是旁边的绿叶,早晚有一天还会变成枯叶,难道还要翻出这些照片告诉别人这才是自己?何况自己这最好的青春当初被浪费在一个后来令自己想去就觉得恶心的男人身上,连带着看这些照片都有一种想要逃避的感觉。可她还是不舍得丢掉任何一张,爱美是她赵铃兰生活的一大重心,如果到了不再需要对着镜子自我欣赏的那天,也就是她活着了无生趣的一天了。这些从青春少女到半老徐娘的照片,都是她对自己形象苦心经营的成果,她要好好保管,等要过大寿的日子把它们用投影仪或者展示墙展示出来,那会是多么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她期待着那时从大家口中发出的赞叹。
翻到一些封面更新的相册,就有了丹丹的照片,从小肉团到大肉团时期的,再后来的都在数码相机里了。现在她已经能够翻看丹丹的照片了,虽然还是隐隐作痛,但是不会失控。她看到一张合影,是她和丹丹还有哥嫂的,照片好像是陈鑫拍的。这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影,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照片上两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竟然都不在了,这使得这张照片看起来那么令人不安甚至有那么一点不详的感觉。照片的背景并不好,天空是阴沉的,又刚好是青黄不接的时节,树上的枝丫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生气。他们站的位置在一个水面并不干净的水塘旁边,真不知道当时怎么会选择一个这么没品的位置拍了这唯一的一张合影。照片上的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拘谨,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照片上总显得那么拘谨,缺少气度,和镜子里的自己不一样。紧挨着自己的是嫂子廖新兰,那时刚刚和哥哥领证,还没有举办婚礼,照片上的廖新兰穿着一件连帽衫配紧身牛仔裤,笑容清澈妩媚,看着很有活力。丹丹当年最喜欢这样的廖新兰,常常在她面前赞美廖新兰的穿着,说“舅妈只比妈妈小三岁,为什么妈妈不能也打扮得年轻一些?”还常常偷穿廖新兰的鞋。丹丹圈着廖新兰的胳膊害羞地看着镜头,这孩子私下疯疯癫癫,脸皮那叫一个厚,可是一到镜头面前就扭扭捏捏,难道这也遗传?哥哥赵亮站在边上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据后来廖新兰说,她当时就是被哥哥这种孩子式的笑容骗上了贼船。她的脑子里浮现出廖新兰这两年的面容,有一种时间过了很久的错觉,想到近几年因为家庭孩子的变故,廖新兰好像变了一个人,不禁心生同情。她盯着这张照片,再次把每一个人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产生了陌生感,就像不停地写一个字,写着写着突然就不认识了,照片上每个人的目光好像都穿透她看着不知名的地方,笑容好像都另有含义。“他们抛弃了我”,她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看着这张照片,她有了两个世界的感觉,这不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个世界,她的女儿和哥哥都在的世界,廖新兰看起来也和他们在一起的世界,而她被挡在了这个世界之外。
她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闹得心绪不宁,以前她是从来不考虑这些问题的,她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眼睛里脑子里只有看到的一切、需要的一切。她只想着口袋里的钱,商场的漂亮衣服,做漂亮的头发,保养好自己的皮肤,大家看她时羡慕的眼神,她就是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其他的都滚他妈的,老娘只活一辈子,痛快才是最重要的。她把相册一本一本收好,放在一个专门的橱柜里,又放了几粒樟脑丸,觉得今后很久的一段日子里她都不会再碰那个橱柜了。
她走到阳台,外面的天又阴沉下来,风声在楼栋之间穿梭的声音甚是可怕。低头看了许久的照片,涌出的那些回忆和思绪,让她有些昏昏沉沉,眼睛看着外面灰色的景象,一时回不过神,平复不了情绪。坐了一阵,她给陈鑫打了电话,电话嘟了两声,就接通了:
“喂,小赵,什么事情啊?”
电话里陈鑫先开了口。陈鑫对赵铃兰最长用的称呼就是“小赵”。因为他和赵铃兰是由业务关系开始接触的,赵铃兰年龄比他小,就客气的自称小赵,对陈鑫则从普通关系时的“陈老板”过度到“陈鑫”。而陈鑫是典型的直男,从来不会甜言蜜语,这个“小赵”就一直是他对赵铃兰的称谓了。
“我想去哥哥家看看。”赵铃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