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逸霄瞳孔微凝，笑吟吟的表情，轻巧无比的口气，说出来的却是一些凉凉的话：“最近我锋芒太露，上清锋芒太露。锋芒太露总不是什么好事情。”
“好在杨广要二征高句丽了，御驾亲征。”
“楹儿，此番杨广也算是死在我的算计里。便算不是亲手……好歹也算报过仇了。若是天下和他有仇的都得亲手报仇，杨广可不会分身术。”
“所以……等五月十二，皇后寿辰一过，杨广御驾亲征之时，我就回山，彼时……天下将乱，上清派也将蛰伏封山。”
“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前边所说的种种，不过是为了最后一句作的铺垫罢了。但苏楹似乎没有听懂，只是笑着问道：“衣哥哥，这次有几分把握？”
杨逸霄目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笑道：“这等事情向来没有万全之说……但既然粮草控制在我们手里，杨广又无险可守，前有高句丽，后有杨玄感……他要翻盘只怕不易。”
苏楹皱了皱眉：“无论如何，杨家自五胡乱华中复兴汉家，在天下人心中威望极高。虽然这几年役民过度，但若是当真有人……怕是难以服众。”
杨逸霄笑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苏楹瞧他得意满满的神色，微微一笑：“杨大天师早有成竹在胸，何需小女子多言？”
杨逸霄摆了摆手：“哎，什么天师不天师的。俗话说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楹儿妹妹便说说何妨？”刀兵婆婆微笑瞧着两人，心道这般也能开起玩笑来，当真是一对妙人。
苏楹目中煞气隐隐，面上仍是巧笑倩兮：“女子无才便是德，小女子德高望重的，哪有什么想法呀？只是……小女子忽然想起，东都距离黎阳挺近的，里边还有一个小王爷。”
杨逸霄击节赞叹：“不错不错，这小王爷又能如何？莫不是楹儿妹妹忽然想当王妃了？”话一出口，登时味觉后悔。
苏楹目中那狡黠的神色忽地消失不见，换作一片秋水样的柔光：“是呀，小女子漂泊半生，若是能当个王妃那可再好不过了……”
杨逸霄果然难得地败下阵来：“行了行了。这事讨论到此为止。”紧接着话锋一转，“对了楹儿，那几个苗民现在何处？”
苏楹目中满是笑意：“衣哥哥，跟我还这么拐弯抹角的？那些苗民应该还没听说你回来了，自然还在沿河找咱俩呢。”她窃窃笑道，“他们才不知道我会凫水，现在怕是肠子都要急出来了。”
杨逸霄一想那老者当日咄咄逼人的举动，好似自己才是刺客一般，竟觉得有些解气，不由笑道：“那可有些不妙。对了，苗疆为什么会支持你刺杀杨广？”苗疆此时并没有被隋炀帝重点照顾，竟然肯帮着苏楹报私仇，也不怕把自己搅合进去，这便有些奇异了。
苏楹笑道：“苗疆？苗疆不知道我要刺杀杨广呀？”她瞧了瞧杨逸霄奇异的面色，大笑起来，“那些苗民只不过是我师父的仆人罢了，和苗疆没有关系的。”
杨逸霄原以为那日为首的老者是苗疆某个德高望重的长老。没想到苏楹的师父派给她的仆人也这么有长老的样子，不由对那师父好奇了起来。
好奇了便问。杨逸霄目光闪了闪：“楹儿，你那个师父是谁？你从他那究竟学了什么？”
照理说这样直问师门很犯忌讳，但以他俩的关系确实没有必要避讳什么。苏楹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师父是谁我也不清楚……我从他那弄到了四样东西。”杨逸霄注意到她没有用“学”这个字而是用了“弄”，暗暗留了点心眼。
“除了刚才的那‘七星斗转’，还有刀法‘叶落花开谢’、修真法诀‘茗幽诀’和之前你中过的‘气清毒’。”苏楹扳着手指数道，“蛊毒是师父那些仆人教给我的，这把刀……是给师父的贡品。”
贡品？看来这师父在苗疆地位竟是无比超然。杨逸霄暗暗想着，正想再问些什么，却只听得一声惊喜大叫，穆逢春与柳飞鹰双双自空中落下，收剑还鞘。
杨逸霄瞧着他俩激动的样子，笑了笑：“回来啦？估摸着你们也该回来了。”
苏楹和刀兵婆婆忍俊不禁。心道明明人家是出去寻你的，结果你倒反客为主。
好在穆逢春是厚道人，柳飞鹰虽然不那么厚道，同样也没那么无耻。二人笑着搔了搔脑袋，就看向在边上笑吟吟的两人，目中露出询问之意。
杨逸霄会意道：“这是苏楹，这是刀兵婆婆。”苏楹盈盈一礼：“久闻蜀山派二位大名。”两人一配青剑，一配寒剑，倒也好认。
杨逸霄心中也道你顶多也就是昨天才知道，什么久仰。但见穆逢春与柳飞鹰倒很是开心，也懒得逞一时口舌之快。
柳飞鹰笑道：“杨兄，你可回来了，这几日赵兄他……”杨逸霄面上一跳，蓦地想起昨晚沉浸在苏楹的遭遇里，今早又一大早便去了早朝，竟将王远知的威胁忘在一边……他一把拽住柳飞鹰的手腕，急声道：“赵师兄怎么了？”
柳飞鹰愕然，想了想，竟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穆逢春接道：“赵兄率领一帮茅山弟子险些把渭水给弄干了……”想着当时情形，整条渭水中的河水竟化为“兵马俑”一般分布两侧，庄严肃穆得紧，偏生“脑门”上还贴了张黄符，瞧来极是滑稽。不由也是笑了出来，“茅山符箓之术果然博大精深，竟能对抗自然伟力！”
杨逸霄微一琢磨，便已知晓赵方必定是用了符箓之术对渭水做了什么，只不知道是什么术法。他忽地想起渭水湍急浩淼，为何两人会被冲入那山洞也存有诸多疑点……难不成便是由于赵方改变了渭水流势，这才导致两人被困洞中？这般一想，他与苏楹的面色不由变得颇为古怪。
赵方很乖巧地躲出去了，但是为何王远知一点对他下手的意思都没有？联系王远知先前提醒自己的那些话，杨逸霄心中有如云蒸雾缭，想不分明。
想不明白便先不想。如今朝堂之事已定，王远知一人并不能改变什么，只要略微注意着些便好。杨逸霄吁了口气，笑道：“那赵师兄现在何处？”
穆逢春笑道：“赵兄虽然修为颇高，但是其他茅山弟子就有些……”杨逸霄已然了悟，敢情赵方还要照顾一堆拖油瓶的。
但没有这堆拖油瓶的，或许赵方也没那么大本事对渭水做什么“对抗自然伟力”的事情。茅山这帮小弟子修为见识或许差了些，但对自己、对茅山倒当真不错。杨逸霄心中竟泛起一丝淡淡的温暖。
柳飞鹰“呀”了一声，笑问道：“熊囡呢？”
杨逸霄苦笑道：“她昨天便在屋中不肯出来……”心中暗道这小妮子不知闹什么别扭，明明只有一魂一魄，按理应该什么感情都没有……唉，有些残魂也好，至少她日后也……
“小娃子，瞧你平日挺聪明的，这时怎么一下子笨起来了？”刀兵婆婆忽然怪叫起来，给了杨逸霄一个栗暴，“我的乖徒儿，你小情人给你气跑了！”
苏楹果然跑了，杨逸霄更觉奇怪。正欲上前问个究竟，只听一声朗笑，赵方御剑逾墙而入。
杨逸霄苦笑道：“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做贼似的，偏生喜欢翻墙？”
仿佛印证他这句话一般，一个个上清弟子竟都或御剑、或爬墙，进到天师府后院里。
赵方置若罔闻，目中奇光一闪，上前重重擂了他一拳：“好小子，让我们好找！”
杨逸霄笑容更苦，成就元婴的修真一拳可不是那么好受的，赵方虽未出全力，这一拳却也是真气内敛，存心与他开个玩笑，他虽是接下了，肩骨仍是有些隐隐作痛。他低声道：“怎么，王远知没有为难你？”
赵方皱了皱眉，也低声道：“没有，我也正奇怪呢……陈师叔也不知所踪，苏师伯也……怎么咱们这几个长辈最近都古古怪怪的？”
陈元通不见了？杨逸霄心中一凛，沉吟道：“待会你安顿好师弟师侄们之后回我这一趟。”赵方微微颌首。杨逸霄笑道：“多谢各位师弟师侄如此费心，杨某谢过。”说着一揖到地，这一揖真心实意，若非他们改了下渭水流势，他和苏楹还不知漂到哪才能上岸呢……苏楹虽然会水，也只会一些皮毛，抱着自己上岸是绝对不可能的。
“师兄客气。”“师叔可是我们茅山的骄傲啊，怎么可能死在水里！”“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茅山众弟子虽然有些和杨逸霄同辈，但毕竟身份不同，况且杨逸霄身上那隐隐的压迫感也令他们有些敬畏。如今见他身为天师竟如此好说话，不由大喜，纷纷嚷了起来。
赵方叫道：“都先回去吧，杨师弟刚回来，有些困顿，让他好好休息休息。”茅山众弟子齐齐应了一声，嘻嘻哈哈地嚷道：“师兄，好生歇息。”又是或御剑、或爬墙地出了天师府，只瞧得杨逸霄与赵方摇头苦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