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我在点苍山神祠里观望风景。
身旁，皇子衍笑道：“夭夭，你如今这样打扮，真是人如其名，艳丽夺目得很！”
我冷淡道：“既然打算和谈，还是开门见山地谈条款，扯那些虚的没用！”
皇子衍依旧嬉皮笑脸，“门主之位不错哈，就连夭夭也越发有威严了。”
我冷着脸，睥睨道：“可惜多日不见，陛下还是老样子啊。”
皇子衍的脸皱成一团，“夭夭，你和阿铮的事情就不能回转吗？不如我下个旨意，以后你就是定王左夫人，比王宜家大！”
我嗤笑，“不如我下个江湖令，上官铮为我的左夫郎，比承影他们都大，如何？”
“夭夭！”
我不回头也知道是谁，没想到中毒成这样还能爬得了点苍山，内功还真是深厚！
“夭夭，我们就不能回到从前了吗？”
喘息不定，中气明显不足。我缓缓转身，想看看这位昔日京都第一郎君中毒后会成什么鬼样子？
“你没有毒死我，对我还是留情的，对不对？”
坐在软轿上的上官铮直勾勾地看着我，而我几乎没认出来这个曾与我朝夕相伴十余年的人。他面色黑紫，形容枯槁，没有半分玉面郎君的风采。
仔细欣赏完，我不禁仰天大笑，“上官铮，别做梦了，我不杀你，只是想让你深受毒发之苦。情？哼！我只愿与你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我往神祠外走去，“宗政衍，既然你不想和我谈和谈的事情，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我舅舅顾炎会以清平官的身份来见你。”
“夭夭——”
身后传来绝望的呼喊。不知为什么，心脏随之猛然一抽，双脚沉重到抬不动，我费力地吸入一口气，挺胸抬头，摆出最傲慢的姿态转身。
下人、侍卫已经离开，上官铮独自摇摇晃晃地站在空旷院中。他眼睛暗沉无光，皮肤枯槁如朽木，满庭春色衬得他浑身的死亡气息更加浓重。
猛然一惊，我在干什么？我要杀了这个曾经帮过我的恩人？就因为不值一提的贞操、一钱不值的情感……后背渗出惊恐的冷汗。
上官铮盯着我道：“你不想为师父报仇了吗？”
万幸，眼前这个人还没死，一切都还来得及。
上官铮道：“你还记得失心吗？她就是师父之前娶的妻子。”
脑中浮现那个浑身都是鬼气的人影。怎么会？义父不曾提起妻子叫做失心，那么，这个名字必然是她自己后来取的。
上官铮道：“她收王宜家为徒，教了武功和用毒，好在她本身不善长用毒，本事比你差很多。”
我问：“她和义父的死有什么关系？”
上官铮道：“很可能杀死师父的凶手就是她。”
我惊问：“为什么？”
上官铮道：“爱。”
“爱？”我喃喃回味这个字。
上官铮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流露出痛苦，“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她最爱的还是师父，姓彭的不过是用来让师父吃醋的工具，但师父根本没放在眼里，所以她疯了。夭夭，你心里是不是真的一点没有我了？”长长叹息，“我后悔了。但是就像你对耶律齐说过的，后悔无用，人总要为自己说的、做的负责。”
收敛心神，我问：“哪里能找到失心？”
上官铮道：“回京。咱们回京吧，从前是我年少轻狂，总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手里，没有什么不是我能够控制的。可是，夭夭，那天你跑了，我到处派人找你没找到，我就没了魂魄。后来，谢二拿了我母亲的玉镯来找我……”
我转身就走，身后是上官铮叫声：“夭夭，别走，听我说完，否则，我死不瞑目！”
我叹了口气，挥手招来承影和冯翰，吩咐：“给他服药后，你们俩助他运行两个周天。”
二人领命而去。
皇子衍又冒了出来，狐狸眼冒着精光，“夭夭，你还是舍不得阿铮。”
我笑道：“原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给他一点小教训就行了，何必让王宜家做寡妇呢？听说她已经有孕五个月，多保重吧。”
皇子衍脸色一变，“你知道的真多啊！”
我继续笑，“你知道的也真多啊，否则，怎么能够五日前就赶到点苍山？”
皇子衍严肃道：“至乐门发展迅速，你不怕被各国国主叫杀？”
我随意道：“到了那一日，再说吧。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有很多人非要入我至乐门？”
皇子衍眯起狐狸眼。
我道：“多谢你阿耶，他任用的王相权倾朝野、一手遮天。那些不怕死，非要追随我的人多半都是遭受他的迫害，弄得家破人亡，现在一心想报仇。我呀，成人之美，给他们服下跃仙丹，助他们一臂之力。”
皇子衍难得地不再嬉皮笑脸，他神色凝重，眉头紧锁。“夭夭，跟我们回京，以后咱们一起铲除这些害虫！”
“对不起，宗政衍，我信不过你。信你们，不如信自己。”宗政衍要是真有心，登基后就会立刻给顾家翻案。上官铮要是真有心，就不会让王宜家怀孕。只是，他们俩怎么舍得王相这棵大树？我默然离开。凡事，还是靠自己！
回到驿馆，已是天黑。
丁香点燃油灯，问道：“门主，先沐浴，还是先用饭？”
心里忽然不忍，我道：“以后你再不用做奴婢的事情了。”
丁香惊慌抬头，“奴婢做错了什么？”
我不由地叹气：“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这么怕死的一个人，为什么忽然有胆子给宗政衍做内应？”
丁香镇定道：“门主冤枉奴婢了，奴婢这种身份，哪里配与晋国皇帝说话？”
说话？醍醐灌顶！我诧异道：“你喜欢他，所以他对你略微假以辞色，你就心甘情愿为他做冒险的事情。”
丁香抬眼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了平时的畏惧，“门主冤枉奴婢了。”
我笑起来，“我早就该注意到的，越是危急关头越镇定，你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怕死。不简单！我舅舅在南诏，上官铮显然是不知道的，但宗政衍毫不意外，咱们至乐门中，也只有承影、冯翰姐弟和你知道，那三人与宗政有仇才入的我门下，所以算来算去只剩下你了。”
丁香平静道：“门主一定要这么说，奴婢也没有办法。”
我叫了声承影，承影立刻现身，点了丁香的穴道。我道：“你已经准备好这一天了，是吧？我手下有几个人用药后发狂，原本我给他们找了不少城中的妓子，现在有你，可以省下这笔钱了。”
丁香终于露出惊恐，可惜动弹不得，也不能说话。
我道：“你跟着我也有不少时间了，一定自以为很了解我，认为我最多用你试药。可惜你忘了我现在是至乐门门主，江湖上最厉害的门主。唉——，放了你容易，但明日起这个也犯错，后日那个也犯错，至乐门就完蛋啦！主仆一场，我发发善心告诉你，今晚你会被送去给用药的人享用，明日一早，在城门口因剐刑而死，最后，你的头被送给你的心上人宗政衍。怎么样，你终于回到心上人面前，是不是很开心？很幸福？”
“门主！”承影看着我，似有不忍，想要说情之意。
我道：“我知道纯钧喜欢她，所以别告诉纯钧真相，就说是突发疾病死掉的。承影，纯钧聪明又能干，怎么可以喜欢对宗政叫春的贱婢呢？与他相配，应是出身高贵、一心爱慕纯钧的女子。”
承影神情放松下来，拎起丁香走出房门。
丁香的行刑，引来大量围观，想到至乐门凶残的名声将会迅速传遍天下，我非常满意。
皇子衍肃然道：“听说门主今日一早在城门口用剐刑处死一名门下？”
我道：“嗯。陛下现在消息不灵通了么？不过，陛下应该知道那人是谁。”
皇子衍眼睛里划过一丝慌乱。
我道：“说起来，她对陛下是真心爱慕。昔日陛下赏赐我的东西，只要是后来我给了她的，就是逃命的时候，她也不曾丢掉一件。所以，我发了个善心，送她来见陛下，以全她的一片相思。”
承影奉上木盒，摆在皇子衍面前的案上
皇子衍对着木盒发呆，似乎是不敢相信。
我道：“大礼已经送上，我就回去了。”
皇子衍忽然在我背后叫道：“为什么？为什么！”
我转身答道：“你和丁香一样，以为我不会杀人，但你们都忘了我是至乐门门主。宗政衍，从前我曾和你的正妻独活氏说过：这个世上，善良、讲道理都是没用的！别人不会因此而认可你、善待你。权力、实力，让别人又爱又怕，这才是人生在世最最重要的依仗。但是讨好每个人，让人喜爱真的好难，所以我决定还是做个人人闻之色变的魔头。”
狐狸眼里终于流露出无尽忧伤。
我道：“你我有区别吗？你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才是。”上官铮一箭射死太子宗政弘，宗政衍幽禁圣武帝，这样封王称帝，他们又是什么心怀仁念的人？
当晚，我听说宗政衍带着人头去了点苍山。看来他是去为丁香立坟，不错，丁香应该会满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