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而具备意识,能说,能动,能思考。
拥有意识,方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不然,只是一具活着的肉体。
意识并非独立于外,需向内探求。
游移的情感,往昔的记忆,本能的冲动,命脉的牵连……
宛若水面上一个个浮动的泡沫,忽生忽灭,或聚或散,是始终动态的而又趋于平衡的,构建成一个庞杂难明的复合体。
意识本身,便栖居于此。
与外界相对应,是为“内界”。
凡人拥有意识,可终此一生,都无法窥视内界的奥秘。
修真者随着境界的提升,对人类自身有了深层感悟,因而开始发现、逐渐注意并准备踏入内界。
然则,外界与内界之间有勾连却不相通,存在天然的巨大隔阂,宛若是两座并置的院落,中间有一扇紧闭的大门。
炼气、筑基、结丹、金丹。
此为修真的前四个等级,合称“四步金丹证道”,明灿界的最高修为便止步于此,对应内界上,便停留在“准备踏入”阶段。
所以,没有人见识过那扇大门背后的情景。
今天,此刻,景钧开了先例,见识到了。
当然,作为当事人的他,现在对此一无所知,或许往后回忆起来,定然会追悔不迭吧?
毕竟,这可是连宗主都艳羡的机缘。
夺剑宗第十三任宗主,郁韫通,堂堂金丹后期修士,徘徊在那扇大门前已有二十余载载,始终不得其法。
蛮力撞击试过,找钥匙解锁试过,甚至以剑劈开也考虑过,毫无意义。
内界,就是这么难进。
而此时的苏安,轻轻地扣了下门,那扇门……
打开了。
如此丝滑,仿似这门是主动打开,是在欢迎苏安的到来。
可门内有“人”并不这么认为,没好气道:“急什么?急什么?不是说好要到元婴期才进来的吗?不守规矩是不是?是不是?”
晕晕乎乎中,苏安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重量,轻得都能飘起来。
然后踮了下脚,就真的飘起来了。
双脚离开地面,且在以不是很慢的速度,徐徐向上方飘去。
苏安低头看了眼,越发晕乎,喃喃道:“真飞了,像做梦一样……”
“我看你是在做梦,不单进我的地方,还想上天啊?”
苏安感觉被一只手拽住了脚踝,然后一把将自己拉回了地面。
苏安吃惊地望向对方,他……
长得和自己真像啊。
可再看,能够发现一些区别,身形比自己更高更壮,面部极为相似,剑眉星目,嘴角周边冒出些许胡茬,清朗俊逸又略带些许潦草随性。
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沉稳。
苏安问:“你是谁?”
对方松开手,双收展开,便是向后一倒,舒服地躺在青草中,道:“你倒是有意思,不明不白就来我这,拦都拦不住,现在闯进来了,又问我是谁?”
苏安发现对方从站立到躺下,都未见一丝阴影,不由吓得后退两步,道:“你没有影子,你是鬼?”
这一说,晕乎渐去,想起了一些事情。说到鬼,在宿舍和季飞昂都听到一道笑声,就怀疑是鬼,莫非是他?
不对,宿舍里的是女鬼,前面此人是男鬼。
所以说,自己是撞了什么霉运,接连碰到两只鬼?
这一想,意识开始修复,思路与记忆愈加清晰——自己在宿舍复习,季飞昂叫嚷着发现永生捷径,随后听到女鬼笑声,再是景华父子二人前来,最后是和景钧对视……
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到底又是哪里?
苏安皱着眉,飞快进行了一遍复盘,发现回忆和当下衔接不上,存在一个很大的空当,就好像缺失了一部分记忆。
对方嗤笑一声,道:“说得好像你有影子似的。”
苏安又是一惊,低头去看,的确没有!
而且细看自己的身躯,就不像是实体,倒像是一团烟雾的汇集,隐约还能透过看到地面上的青草。
苏安是真害怕了,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对方支棱起半边身子,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耍我啊?你都未到元婴期,在这内界中,哪来的实体呀?”
苏安疑道:“元婴期?内界?”
“得,看来是个傻子。”
对方又躺了下来,似是失去了兴趣,不再理会苏安,直接闭上眼睡觉。
苏安等了一会,见他真睡着了,便准备四处走走,观察下此地的环境。
这里约莫一亩大小,如同一个大庭院,地上长满了野草,没过脚踝,夹杂着些许不知名的野花。
远处,是一座亭台,前有两棵低矮的枣树。
再远处,便是极高的围墙,将此地圈拢起来。
富有生机,也有些冷清。
“哎哟,什么绊我一脚?”
苏安正要去那亭台看看,猛地撞到一样东西。拨开草丛,发现是一个巴掌大的木偶,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形象,整体做工一般,尤其是面部五官就是寥寥几根线条。
“大仙,大仙饶我一命!”从木偶中传来声音,带着极其的惊骇。
霎时间,玄照幻境中的记忆回来了。
苏安想起来,和景钧对视后,自己莫名来到一处大殿,里面有一个宏伟的神像,自己和神像说了不少,其中有些内容,原先是不知道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强行进入到自己的意识之中,一层层地挖掘他想要的东西,而自己无力抵抗,只能任由记忆被翻出、意识被破坏。
可随着不断挖掘,有一层记忆具备反抗能力,在阻止他的挖掘。可同时,反抗本身就是对意识的破坏,两者累加,直接撕裂玄照幻境,通通进入到苏安的底层记忆。
两败俱伤,总好过无法反抗。苏安并不后悔,只是,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的记忆里还会有其他人?
“大仙,大仙,我真的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代表夺剑宗,一定会重谢你的!”
木偶中的声音还在传出,生怕他将自己抛在一边,那就真的完了,自己的意识被困在这奇怪的地方,永远无法出去。
“景钧?”苏安试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