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啊,有这个打算……”她似乎不太习惯我的坦率,“舅舅舅母似乎这几年生活过得不错,本来我应该先去跟他们打招呼的,可是,毕竟八年不见了,又是碰巧先遇见了姐姐你……”
她又抬眼偷偷看我,眼神象鹿般柔弱。我沉默着,自信她从我脸上看不出什么讯息。
想要搬来我的家住吗?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卡进肉里。
良久,我拿起手提包,扬手叫了买单。
“啊,这就要走了吗?”妹妹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似乎很焦急的样子。
“我知道了,我先去和舅舅舅母说说,你先别跟他们提吧。你还住在婶婶家,我有结果了会找你的。”
“啊,谢谢了,姐姐。我等你!”妹妹感激地送我到店门口。
黄昏过去,红的变成了漆漆的黑色。
那么阴郁的颜色,让我的心也沉了下去,撞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划开了口子,疼了起来。
疼得厉害,似乎流血般的感觉。那伤口痛得,仿佛不是新划的,而是一个尘封多年的老伤口,又一次再割开,加倍的痛苦。
心里的血流得厉害,浑身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我是怎么了?浑浑噩噩。身体虚空如高空坠落。
我已,不知该怎么办了。
到家的时候,迎接我的是一桌饭菜的香浓。
“怎么现在才回来?”舅舅忙着盛上饭,一边嘟囔着。
我尴尬地一笑,摆摆手,努力压制着身体里血腥味道的暗涌,“抱歉,忘记时间了。”
“啊真是的,手上怎么受伤了!”舅母眼尖瞧见了,埋怨着去找创可贴。
我低头看看,是那时候卡进肉里的指甲,划开了点点血痕。就是这血,流进了心里吗?
舅母细心地帮我贴上创可贴,“以后可别那么不小心了。”
我低头看着舅母慈爱的脸,鼻子忽然是酸酸的。手掌上传来暖暖的触感,好温暖啊,象极了那个我记忆中的只属于我的怀抱。
“啊,怎么哭了啊!”舅母疑惑地看着我。
“不,我只是觉得很幸福!”我拉扯着嘴角,擦去泪水。
现在的我是多么幸福啊……幸福得,绝不愿意轻易地失去它。
夜晚,深沉得鬼魅了。
我躺在床上,拥着被子,忽然想起许多往事。
我闭上眼,是明亮亮的太阳,撒在记忆中那个阳台上,撒在记忆中的那个女人的背上。
她正晒着小小的女孩的衣服,两件。
一件红,在阳光下多耀眼啊!一件白,凄凄惨掺的样子,让我想哭。
我听见八年前的我,幼稚的童声,“我不要白的,为什么妹妹的是红的!”
女人头也不回,“因为你是姐姐,就要让着妹妹点!”
“不,我不要。妹妹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吗?”
“当然!我说过,妈妈在,就一定会让你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她说着。
“可是我不快乐!有她在,我永远得不到我想要的!”
女人听见我咬牙切齿的声音,渐渐吃惊地回过头来。
但她毕竟没有看见我的表情,我哭了,但她永远看不见了。
她从阳台上飘了下去。而我的双手,好久好久,依然直直地伸在那里。
妈妈不在了,妹妹就会离开我了吧。我喃喃着,忽然开心地笑了。
我从梦中醒来,眼角依然带着泪痕。
我茫然地环顾着房间,暖暖的阳光撒进来,直直照进了我的心底,也照亮了那支血腥的暗流。
记忆中奔腾的红色,瞬间淹没了我的思维。我痴痴一笑。幸福,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我也终究明白了,该去做些什么了。
我下楼,依旧是舅舅舅母关爱的脸。
“赖床了,做好梦了吗?”舅舅调笑着。
“恩。的确是一个好梦呢……”我微笑,享受着属于我的温柔关心。
八年前,我和妹妹共享着一份爱,我输了,但后来又赢了。
八年后的今天,我享受着舅舅舅母两份的爱。虽然有两份,但都是我的,都是只属于我的!
谁也别想要染指!
餐桌上,舅舅忽然说道,“对了,前几天我说过孩子她婶婶身体不好了吧,孩子她妹妹不是他们家领养的吗,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我笑笑,“别担心,妹妹她和我通过电话了,她说现在虽然比较困难,但她不想扔下婶婶叔叔,她也会尽力地去照顾婶婶的!”
“是吗,”舅母往我盘子里放上个煎蛋,“那就好,我们也放心了。”
“恩,”我接着笑,看着只属于我的,慈爱的亲人们,“妹妹的事就交给我吧,你们别管了。”
“还有,今天下午我会出去下,可能比较迟,不用等我晚饭了。”
心里的暗流汹涌起来。
我吃完早饭又匆匆回了房间,拿起电话,拨通了妹妹的号码……
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湿漉漉的脚。散发着酸腐宜人的气息,是缠绕着她的白色森林。
一次一次地,她挣扎着妄图逃离那些粘稠的践踏。却总是无谓,无谓。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脚。每天捧在手心里的,形形色色的脚,简直就是她的梦魔。
今天已经是第十二双了,她头晕眼花,几近呕吐。却还是勉强睁大了血丝纵横的眼睛,在眼线膏和深色眼影的衬托下,希望令自己看上去神采奕奕。
双手悄悄地背到身后,在制服裙子上来回地擦拭。然后半蹲下身打开鞋盒,仰起头看着沙发上端坐的贵妇人。谄媚地微笑着,“黎太太,您觉得这双怎么样?黑色细高根,点缀蕾丝和锥形水晶。和您新购置的晚礼服简直是相得益彰。”
黎太太保养姣好的脸上没什么神色,许久才浅浅地点头。她瞥了眼阿黛捧在手里的鞋子,说,“给我换上。”
“好。”阿黛诚惶诚恐地答应着。经不起半分犹豫,双手便小心翼翼地开始为黎太太脱鞋。淡黄色的脚掌从鞋子的束缚中渐渐解放,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那瞬间的酸腐气息还是令阿黛几乎屏住了呼吸。神色有些不自觉的厌恶,她惊觉了,赶紧把头垂得更低。只是谦卑地注视着手心里的脚,看着脚掌上粘稠的汗液正顺着自己的手指,一滴一滴地坠落,开花。
就象一条腐烂已久的蚕。她恍惚得,不知所措了。
直到黎太太微怒的声穿透她的耳膜,“你到底在看什么?”
她惊恐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该死!黎太太最介意的就是自己的汗脚!
“对不起,我,我马上为您试穿。”她讨好地,极力补救。不敢抬头,只听见黎太太的声音越发恼怒,“你滚吧,把你们经理叫来。”
她无可奈何地,欲起身,又被黎太太的脚生生压了下去。
“真是不懂规矩的家伙儿。”黎太太轻蔑地叹了一句,一双潮湿的被汗液侵蚀的脚,重重地擦拭在她的脸颊上。
肉与肉生涩地来回磨擦着。那条腐烂的蚕于是复活了,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脸上蠕动,舔食,留下满目浓稠的狼藉。她不吭声,忍耐着。黎太太这才心满意足地微笑了。经理匆匆地从内堂出来,黎太太用勾勒分明的唇指了指阿黛,“好好管教你的店员!”然后傲慢地起身走了。
阿黛毁了店里的一笔生意。
她所就职的这家高级鞋店,卖的不仅是奢华的鞋子,更是把顾客奉若上帝的服务。当经理气急败坏地向阿黛重复着这一点时,阿黛后悔的眼泪已经廉价地落了一地。
经理有所不忍了,却还是硬着口气教训道,“我知道,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脚,会觉得讨厌也是无可厚非的。但黎太太是我们重要的客户,就算要你去亲吻那双汗脚,你也必须微笑且周到地吻上去!”
阿黛听着,光是想像那画面就是一阵的恶心。
“这就是你的工作,你面对的每一只脚都比你的脑袋要尊贵得多!”经理训着,也无奈地叹息,“想想你的女儿吧,你必须这么工作下去。”
阿黛浑身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