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姐姐小艾死了,在她结婚的前夕。身体冰凉在空荡荡的新房里,鲜血呈菊花状四溅着,瞬时染红了所有人的视线。
母亲轻呢一声随即瘫软在地。我顾不上汹涌的泪水连忙去扶她。几近疯狂的准姐夫燃烧着黑眸,一拳拳重击在雪白的墙上,“畜生,畜生!到底是谁做的!”他咬牙喃喃道。
我闭眼,怀里的母亲颤栗着。一切都变了,一切都疯狂了。
一只手制止了准姐夫砸向墙壁的拳头,警探冷静的声音响起,“请不要破坏现场。各位,来跟我做笔录。”
我们在另一个房间坐定,警探摊开笔录本。
“死者小艾,是你们的什么人?”
我代替虚弱的母亲回答,“是我的亲姐姐,这是我们的母亲,他是姐姐准备结婚的对象。”
“死者是准备结婚吗?”警探问。
“是的,”这次回答的是准姐夫,“我和小艾感情很好,下个月准备结婚的。这里就是我们新买的房子,刚装修好,家具还没有送来。小艾她有时候会来打扫。她说不需要我帮忙的。可谁知道!……谁知道……”
“节哀!”警探冷淡地安慰逐渐哽咽的准姐夫,唰唰速记下,又问道,“是谁先发现死者的?时间?”
“知道姐姐今天会来打扫新房,母亲和我想来帮帮她,”我回答,“快到中午了,就叫了姐夫想一起出去吃个饭。一开门,就……就……”我调整下呼吸,勉强继续道,“大概11点左右发现的,是姐夫报的警。”
“没有叫救护车吗?”警探抬头,闪过犀利的眼神。
“你什么意思!”我握紧了拳头,“我上前确认过姐姐的呼吸,况且我扶她时身体都冰了,没有脉搏没有呼吸,连周围的血都已经干了!所以我才让姐夫直接报警的!”
“我没别的意思!”警探耸肩,低头速记下。
良久,“会不会是强盗或者小偷?”我忍不住问。
“很有可能,不过,”他抬头,“事实上我们在死者的尸体下发现了遗书!”
“遗书?”我瞪大了眼。姐夫也关切地凑过来。
“别激动!”他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是可能是遗书的东西,一张纸,死死压在死者身体下。”
“纸上写了什么?”我们屏息。
“很遗憾,至少现在看上去,似乎什么都没写。”警探摇头,“可能是死者重伤后勉强写了些什么,然后就倒在了那张纸上。纸张被死者大量涌出的鲜血浸泡了一夜,已经软烂不堪。而且就现在而言,根本看不出上面有写什么。在死者身边发现的圆珠笔已经基本没有油墨,所以大概什么都没有写上去也有可能。”
“是吗!”我黯然垂首。
“但是,”警探继续道,“根据我们警方的勘察,第一现场的确是你们发现尸体的房间。现场是个没有任何家具的空房间,但用于清洁的旧报纸杂志呈十分凌乱状,且尸体的种种痕迹来看,似乎发生过激烈的搏斗!”
“那就是他杀了!”姐夫激动道。
“现在说什么,都还是未知。”警探收起笔录本,面无表情。
而母亲则泣不成声,“我女儿,她一定是想要告诉我们什么!一定是的!我可怜的女儿,她想告诉我们是谁害了她!”
“妈妈……”我紧紧拥住她,尽量让她平静。
警探很快就着急赶我们走了,“我们还在勘察现场,不便之处请多谅解,请你们先回去吧!有进展我会通知你们的!”
我们不情愿地离开了现场。
最后再看一眼我的姐姐,躺在血泊中,阴郁而狰狞的脸。散乱的血迹,喷溅在散乱的报纸和杂志上。象不象是婚礼散乱的鲜花?洋洋洒洒飘散在新娘的身上。
我可怜的姐姐终究没有如愿的成婚,她曾经那么期待着自己的婚礼。因为姐夫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姐姐说只要和他在一起,一定会幸福。她曾抚着我的头发,“希望你能接住我的花球,也能有个好归宿!”我看着她,月牙般微笑的眼睛。
“你姐姐她,总是那么善良!”姐夫佯装品茶,手指的微微颤抖却泄露了他的心情。
时隔三天,姐夫的一个短消息把我约到了这间咖啡屋。其实我早就料到的,姐夫很爱姐姐,他一定会约我见面的。
我坐在他的对面,咖啡的热气成了我们之间若有似无的隔帘。我隔着帘子偷偷看他,体恤他这三天里迅速蔓延的沧桑,他也隔着帘子偷偷看我,眼神躲闪,但充满悲伤的暧昧。
“姐夫,”我叫他,象是把他从另一个世界召唤回来。
“啊,抱歉!”他回过神智,“说实话,我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你姐姐已经不在了。”
“我也是!”
“我这几天,一直很恍惚,”他继续,悲切的嗓音,“觉得没有你姐姐,生活都没有了意义。我知道不应该这么想的,可是,就是忍不住……”
咖啡的热气消散,他脸上的泪痕清晰起来。
我苦笑,伸手握住他,“姐夫……”
“你姐姐不在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姐夫了!”他抽泣着,却是用力回握了我,象是绝望的溺水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不,”握得有些痛,但很温暖,“姐姐不在了,但你永远都是我们最亲近的人。虽然姐姐不在了,但依旧,可以象以前一样!”
“可以吗?她都不在了,还能够象以前一样幸福吗?”他更低沉了声音,混沌的眼眸直直看着我,仿佛看着另一个影子。
“可以的!”我微笑,“我保证!一定会再幸福的!”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男人也会那样地软弱,他抱着我的手,深深把脸埋了进去。他的眼泪流进我的手心,流进我的心里。我的手不由地轻触他的脸,带点胡渣的下巴,刮伤了我。他哭着,他呢喃着,我姐姐的名字。
黄昏的时候,他结帐先走了。
“不好意思让你陪我,还让你……让你安慰那么没用的我。”他难为情地搔搔头。
“没关系,你先走吧!不用送我的!”我微笑着向他摆手。
良久,他有些迟疑地开口,“你真善良,和她,真的很象!不仅是长相相似。看着你,就象看见她还活着一样,让我安心。”
“若是我的能让你开心,欢迎随时找我。我很愿意帮你,谁叫我是姐姐的妹妹!”
他终于舒心地笑了下。
他的背影融化在夕阳里,和我记忆中无数的背影重叠起来。
我曾经无数次看着他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因为我没有资格和他一起走。从前的日子,我总能涩然地道一句,“姐姐,姐夫,走好。”然后一个人陷进自己的沉思。
可今天,他是一个人走的。一个人的背影,落寞的样子。
终于走远了,看不见了。我叹息,抬起手心,斑斑的泪痕。我情不自禁地舔了舔,那是咸咸的,爱情的气味。
天暗了,我从隐晦的浪漫中清醒过来。姐姐死后的第三天,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妈妈强打起精神准备后事。而警察那里,似乎没有一点头绪。
“怎么可以这样!”我拍着桌子,“你们想让我的姐姐枉死吗!”
“小姐,请你冷静一点,”尴尬的警探打着圆场,“我们正在努力中!已经开始排查附近的可疑人员了,鉴定科也在努力了!”
“那,那封遗书呢!”我问。
“很,很遗憾,的确什么都没有写!”
“是吗!”我叹息。“那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还有,犯罪现场的警戒什么时候可以撤,那毕竟是我姐夫的新房。”
“不久就可以了吧!尸体我们已经运走了。现场我们也拍摄过了,有价值的证据我们都保留了。上头批准的话很快就可以撤离了。”警探答。
于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下,隔了一天,犯罪现场的警戒撤离了。
姐夫他拿着钥匙开门,淡淡的血腥气瞬时钻进了身体。他打了个冷战,回头看我。
“你怕吗?”我伸手握住他,传递着掌心的温暖,“有我陪你!别怕!”
“恩!有你在,我安心多了!”他长舒口气,往里走。
我也一笑,跟在他的身旁。
姐姐死去的那间房,警察稍稍归整过,但墙壁上斑斑的血迹和角落里堆起的染血的报纸杂志,依然触目惊心。
“似乎那些报纸不是有价值的证据,”我勉强和姐夫搭着话,“这些都要我们收拾的!”
而姐夫并不理我,他以手遮面,慢慢跪倒下来。似乎依然不忍接受事实。
我也终是不忍,轻轻推他,“你还是到别的房间收拾吧!这里,我来就好!”
“可是……”他有些犹豫,“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在这种……”
“放心拉,我一点都不怕,毕竟,是我的姐姐!”我看着他,微微一笑,放柔了语气,“而且,你最好先去洗把脸吧!”
他愣一下,起身掩面进了卫生间。“你真坚强!”他说,很温柔的口气,温柔得我的心也飘荡起来。
而当我一个人面对这个房间,表情渐渐冷淡下来,没有笑容,没有悲伤。
我该有什么表情,那么复杂的情绪积压在心里,我该有什么表情吗?
“姐姐,”我默念着,“我依旧爱你!”
我打起精神开始收拾。墙壁上的血迹,看来只能重新粉刷了。我归拢着散乱下来的旧报纸杂志,也是点点的血腥,但是我不怕,我一点也不怕。不是坚强,而是麻木。
一叠一叠把它们垒好,突然,一本杂志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拿起它,一本软皮的娱乐杂志。封面染了很多血,看来当时很靠近姐姐的尸体。
一些细微的地方,我皱眉,朝着反光的地方照着看了看,左右摆动寻找合适的角度。
于是,刹那惊白了脸。
背后喀嚓开门的声音,我惊觉,姐夫从卫生间里湿着脸出来了。
“你怎么了?脸色那么白?”他看着我。
“没什么。真的。”我拍拍自己冰冷的脸,“大概,还是有些怕的。”
“你没事吧!”他看着我,表情越来越疑惑。
“没事啊,真的!”我逞强着,却终是禁不住他温柔的询问。
很唐突吗,但一直是我埋在心里的幻想。那时的我扑进了他的怀里。
“姐夫……”
他不知所以,一脸愕然。但他低头看我,那张何其相似的脸,挂着泪水。他于是,缓缓抱住了我,渐渐收拢。
啊,好温暖……我叹息。
我一个人回家,依旧没让他送我。
我在房间的中间摆上一个盆,拿出一个打火机。还有那本杂志,我趁着姐夫不注意,悄悄塞进了包里。
我撕下那本杂志的封面,还有往后的整整十页。不,还是全烧掉吧!我多少有些惊魂未定。
喀,喀,打火机迸出轻巧的火苗,慢慢舔上了书页。
映着火光,我的眼中倒影着渐渐卷页,燃烧,香消玉殒的杂志。又或者是我的姐姐,我已全然分不清。
封面上,那令我颤栗的细小痕迹。纤细的凹凸痕迹,组成的危险的字符。
我明白,那是有人恰巧垫着它,在纸上写下自己最后的怨恨。沉重的一笔一划,才透过纸张,是那样留下的印记吧!可惜,好可惜啊。我不禁笑了起来。
遗书被你的血浸了一宿,完全没了印记。而唯一被烙印的证据,在我手上,渐渐变成焦黑色的蝴蝶。
于是那行痕迹,渐渐埋没在火苗中,不见了。
我痴痴笑道,慢慢重复着那行字,那行纤细的痕迹,却是何其的罪恶。
我默念,“凶手是我的妹妹,凶手是我的妹妹,凶手是我的妹妹……”
凶手是我的妹妹!
姐姐那时这么写道。
放心吧姐姐,我对着燃烧的杂志虔诚地发誓,我会让姐夫,比从前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