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8075300000004

第4章 择佳宅枝繁叶茂 唱社戏堆筑祸基

话说在河南村的杨家繁衍到杨云这一辈,依旧是长房子孙执掌族中诸事。其实也没有多少可述说的,水磨房与河北村一个村掌管一年,族中公田也是由族中各户轮流耕种,掌管水磨房时候也就是耕种族田时候,相当于掌管水磨房一年的同时耕种族田两季,循环往复,哪一家都没有觉得吃亏,耕种收成和磨房收入,交给族长用于祭祀祖宗救助族中孤寡,支给家学用度。族中子弟不论男孩女童,三岁即入家学,也读诗书,也学煮饭做菜带孩子,待到十二三岁后,由各家父母自己考量,男孩家或学石匠、木匠、泥水匠,或土里刨食。女儿家学些女红,也习些田间地头的诸般活计。十五六岁便男婚女嫁,另起炉灶各自开张。族长家也是自耕自食,没有额外可占便宜的地方,杨云作为长子长孙,一直便在河南村过活。

河南河北隔河对望,这河南村地形颇有圈点处,从对面河北村看过来,四面山斜批一足,到山根部裂分成爪形,斜向东北位,像弩又像弯弓搭箭。仔细看,更是弓开如满月,搭箭待发之势。族中人都在箭的东边阳面居住,族长家居住在箭的阴面,箭脊是一条通往箭羽的土路,箭羽上便是祠堂。祠堂背北面南,高大的门楼,一进左右厢房各四间,左边一间搭了锅灶,其余房间满摆了桌凳,祖宗祭祀就在这里熟贡,平日间则是族中孩童向学的地方。正面三间大房,雕花门窗,肥梁胖柱,气势威严,只摆了一个香案,两只香炉,一个祖宗牌坊,旁边还有一个筒子样高房子是用来存储公田谷物。院子宽大,中间两棵古态龙锺的罗汉松,不知哪朝哪代什么人种的,瓜瘤遍身,左边一棵横枝上挂了一口大铜钟,招人议事或匪盗预警便撞钟击鼓。靠右角有半个房子那么大的巨石一块,石下浸出瓜瓢大小清水一汪,冬暖夏凉,不盈不凅,乡人感念祖宗恩德,把巨石当了半面围墙。箭羽弩把处陡然斜向河边,满坡的劲松夹杂着绿竹直撒到河边,一条成人两臂宽的青麻牙石板路穿林而过直达木拱桥。木拱桥接连了河南河北,桥北边一溜五间石锲的水磨房,一条宽敞的明渠从千余步外的上游头导入,农忙时用来灌溉田地,农闲时碾米磨面。顺河东行约里许,连绵的山势间豁然一个开口,两山壁立,高约百丈,便是进出西甸的唯一通道。豁口处是先人引水淤沉的杰作,几百亩平整如镜的井田,这样的井田沿了河大小有几十处,旱涝无虞,播种春风收获秋月,随便丢下一粒种子就可以收获满心的欢喜。

祖上在择选居家地,首选的是枕山、环水、面对着米山,满月的弓背像极了太师椅的靠背,而族人密不外传的又是村后的山势,左青龙右白虎,恰像玉女横陈,地师说尿尿处是龙穴,葬了此处后代子孙必定连发五代。

站在祠堂看对面,米山一脊斜拖到河底,正面对着祠堂,满脊的青泺石,大有青龙吸水之势,乡人便在龙头处修了个庙镇压住青龙,顺便就叫做青龙庙,小小的四合院一座,庙门虚掩,香火旺盛但没有庙祝。庙后龙脊间,咕噜咕噜吐流出手臂粗细的一股清泉,呈三叠水式形成三个小潭,然后汇流到漾弓河里。从漾弓河南面看过去,白虎位上便是高高的上坡村。青龙白虎间的穴眼处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庙,门口一棵古老的干香柏,不知何人所栽,更不知历经了多少年代,四五个壮汉方能合抱,古树早糟透了心柱,粗砾的皮表支撑着巨大的树身,顶部枯枝如剑如戟,直刺苍天。

进了庙门,一进两院,前院四间平房,供香客们更衣歇息之用。后院宽大,四角各有一棵水桶粗的古松,中间大殿贡的是把髯夜读的关公,周仓持刀侍立一侧;左边一殿是送子观音,右边一殿是赵公元帅。前方是戏台,中间画的是福禄寿三星,左边一个《盗仙草》,右边一个《鹊桥会》。出了庙门便是中村,田心村包锅边样把中村围在中间。虽是山乡僻野处,却无茅房陋室,都是高房广屋,白墙青瓦,俨然江南人家。

话说这杨云虽是族长,却如一般人家,一样的耕田耙地,春种秋收,比村夫野民多了几番事,便是掌管族中田产,安排修桥补路,按节候祭祀祖宗,排解乡邻纠纷。有时搁下自家活计,十天半月不着家,也没有哪个说拿公产补助个一星半点,都觉得族长就该这个样。

也是承继了祖上的精明,脑子活泛,农事过了便担个货担赶头毛驴,把山里皮货野货贩到山外,再办些针头线脑糖果响器之类,走村串寨,挨户儿叫卖。家里卧床下挖了个坑,内置一瓮,买卖回来,留下本钱后便把利钱丢入瓮内,拿石板严严的盖住。

白日里祠堂就是学堂,孩儿辈在学堂里读书习字,晚饭后则成了大人们活动的地方,族人们聚在祠堂,不论男女老幼,聚在一起谈拳论腿,演练武艺。乡民演武,没有固定套路,心随意走,各人设想各种攻击招式,切磋破解身法。有时一招被制想不出应对破解,旁边个杵根拐杖,没齿瘪嘴的老太说个动作,如先来个鹞子翻身再来个双腿连环,有人一试,果然便是只有此招方可破解。没了农事的日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父母辈也时常牛滚泥塘,孩儿辈更是泥猴转世。杨云自幼儿不敢跟人撕採,怕被甩被打,虽然每个人都想当他师父,但再三再四教不会,大家也不着意,由他去了。

说来也怪,杨云一年紧挨着一年,接连生了三个儿子,老大金堂,老二玉堂,老三世堂,三个儿子虎虎生风,打小就喜欢舞枪弄棍,爬墙蹓壁,上房揭瓦更是不在话下。稍大点就和邻近村寨年纪相仿的小年轻们约伙打架,三天不干仗,便觉得皮痒难耐。

学堂习学只是个开蒙,一来学堂教习就是族中长辈,也不是什么大儒之类,有时几个长者轮派着带学生,子曰诗曰便熬过一天。二是纵便饱都诗书也是枉然,没有什么用,只是不敢欺祖。若是有谁不把子女送往学堂,招来的指责无异于掘人祖坟,大凡想让子孙有点名目的,还得走出山外去。

在山外走动的时候较多,杨云也有意迁出西甸,但放不下家堂上贡着的半方白玉一柄宝刀,还有为族人办事,生怕自己走后,别的人为族人办事,不尽心不牢靠,有负族长之责。

待到三个儿子出了学,买了三匹马,父子四人三马一驴,跑起了单帮,把山外面人家喜欢山里的猪、牛、羊贩到山外,再把南涧土碱、祥云的土锅、陶罐,乔后的筒子盐带回西甸来,四乡八邻到处贩卖。山里人最喜欢祥云的土锅陶缸,土锅炖菜越杂越好吃,什么都往里面炖,一家人便围着火炕,其乐也融融。年猪杀了后,用大陶缸腌肉那更是一绝,一陶缸可以腌上两三头年猪,加筒子盐腌过后就是一年的吃食。特别是用陶缸腌的火腿,放多久也不会变坏,放得越是长久越有味道。年轻姑娘小媳妇们最喜欢山外面的洋花布,更爱看越长越俊朗的三个后生,常常托了捎些外货的名,只为能多看杨家后生一眼。

诸位看官,可别小看了这跑单帮,那可是个利钱大过本钱的买卖。不几年,地瓮早满。砸开地瓮取出利钱,拆了老屋,给三个儿子每人盖了一院房子,一模样的制式,三院房子呈品字型结构,只不过最上面那个口匾平。山里平地稀有,家境宽松点的人家,建盖房屋时候都是依了山势,正面主房一座,左右厢房用来当厨房和摆放农具杂物,下面房比院子矮了一个台阶,跨步就可上楼,这种一步楼格局在山里最为常见,楼上住人,楼下圈养牲畜。左房右舍皆回廊相连,曲檐相通。杨家三院房屋既成,便思量着给儿子娶三门亲事。

听说族长家要为三个公子娶亲,媒婆们可是铆足了劲四处张罗,一来为那丰厚的谢仪,二来也挣了天大的面皮。有个媒婆介绍了董家寨一水的三姊妹,恰是杨家父子走村串寨曾在她们家打过尖,印象中三朵花样的闺女,以为早被别人采了去,不想媒人介绍的正是那三姊妹。便备了礼,一说合,立马成就。

谢过媒人,到城里请算命先生铺排八字,天造地设,姻缘满满。挑定吉日,三兄弟同一天迎娶了三姊妹,老大兰香配金堂,老二竹香配玉堂,老三菊香配了世堂。平日里各开炉灶,年节时聚在上房,一同祭拜祖宗。

乡间习俗,父母年迈归拢长子长孙,除非分家时有约定,族长家也是这样。父子四人依旧有农事时在家忙活,没了农事又出去跑单帮,只要有空,三兄弟就跑到祠堂打熬气力,演练武艺。

杨云也不再把利钱藏入地瓮,只是分钱的频次更多了,初一十五,不管多寡,分作三份,二一添作五,兄弟仨各取一份。这样过去了一年,竟也相安无事。

兰香姊妹仨肚皮也争气,一顺溜给杨家生了三个胖小子,着实像烈火烹油,锦上添花。然而,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一年,杨云夫妇俩得了一种怪病,身上肉竟一块块往下掉,白骨森森,但不痛不痒,四处寻医问药,毫无办法。

这一日,夫妇俩起个大早,烤了两布袋碗口那么大小的烤饼,带了香烛纸火,说到状元公坟上祭祖,不要人跟,三日便回。

到第四日,还没有回来,三兄弟急了,族人们也急了,央求邻近村寨的壮劳力,一同上山找寻。半个月过去了,沟沟箐箐,岩头崖边,大洞小窟搜了个遍,远寻近访,毫无影踪。三个月后,只余下三兄弟继续寻找。半年后,慢慢地也死了找寻的心。

族人计议,由金堂袭了族长的位。三兄弟依旧耕田练武,闲暇时跑些买卖,把满身劲儿放在婆娘身上。仨姊妹肚皮不曾闲着,接二连三接三连四,老大便生了杨茂、杨斌、杨康、杨英。老二便生了义山、义忠、秀梅、杨梅。老三更绝,五子登科,五个儿子分别取名为镇东、镇南、镇西、镇北、镇中,东南西北中,悉数镇住。一群娃儿,大带小,打小便进了学。而此时族中祖培先生恰在城里丁槐丁大人家坐馆,丁大人可是前清提督,民国的陆军上将,虽是告老还乡,寓居故里,一生专好扶危济困,奖挹后学。

当其时,祖培先生只教授丁大人宝贝孙女一人,丁小姐备感孤独,不肯习学,丁大人无奈,央祖培先生回乡招几个女学童陪读,吃穿用度一应由丁家支付。祖培先生回学堂挑了自家闺女杨灵,另外还有两个,一个杨颖一个杨梅。

日子就像门口漾弓河的河水,每一刻都不一样,人们的生活却依旧重复着昨日的轨迹,房檐水点点滴旧窝,下辈人看着上辈人的脚后跟。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里的夜晚是那么的孤寂,用洋油的很少,就杨家三盏马灯,远乡近邻遭遇红白喜事借了去,杨家借灯又贴灯油,还灯时候有送几个鸡蛋的,有送块肉的,偶有给几个小钱的,杨家均一概接受,送就收不送也罢。都知道洋油金贵,而家里头一年收成的香油,只用来年节间炸点贡品,平日哪舍得吃一星半点,还得给读书人留一豆灯油,不管有用没用,家有读书人,就播种了希望的种子。

漫漫长夜无可消遣,夜黑里练不了拳便呼歌,年轻人隔山隔水情哥情妹的对唱,企意着找寻到意中的另一半。

暗夜,不单是年轻人的,也是长者们的,似乎到了一定年岁,滇戏、京剧或花灯什么的便能来上一嗓子。妇女们也失了少女时代的矜持,只要有青衣旦角,有人开头哼了一句,听到的便接了下去。路上碰到个人,远远的看得不甚清楚,来个戏文,不接招的肯定便是外乡人。爱戏的人多,会唱的人也多,但每年正月十五进城打擂的时候,从没有得过彩头。其实那彩头也不过就一把花枪,或一面鼓,或一只竹笛,或一把高胡,一袭戏装已是天彩。彩头是小,然而,劁猪匠劁死老母猪不要紧,名声为大。

到了年关,又是一年一度的赛戏。杨家几个生龙活虎的半大小子,浑身是劲没地儿发散,誓言今年赛戏夺个头魁。几弟兄中缺了个杨斌,皆因上一年到祥云进货土锅,结识了从外面回来的王德三,听了一些宣讲,讲外国的讲外省的革命形势。三兄弟也时常在外面走动,也是有些见识的,对那些大道道,闻所未闻,但觉得在理,赞同共产党的主张,也时常给王德三的组织捐款捐物。临了,王德三暗示组织经过长时间考察,准备发展一批新党员的时候,三兄弟却畏缩了,只接受送杨斌去投考云南陆军讲武学堂的建议。乡下人都觉得好铁不打针好男不当兵,但族里出个体面的军爷也是个脸上有光的事。

这一年的赛戏筹备依旧是由金堂出面,请了临近村寨好来两嗓子的票友来家中计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金堂向请来的票友、族中老少深鞠一躬,开言道:“各位道友,族中老少男女,前天接了县长的信,”说着扬了扬手中红纸,“县长请我们比戏,和往年一样,年初一下午开始比到正月十四,”顺手递了红纸依次传看,“正月十五比出冠军,今年的彩头比哪一年都多,城里钱百万钱家钱老爷刚好八十大寿,一高兴捐了个满堂红,一堂的锣鼓家什,刀杖甲马,单戏服就十箱。今年哪家拿到头名,组一个戏班子都绰绰有余。要是我们拿到嘛,你们以后不用再自己准备衣服家什。但今年彩头大,自然争的也多,听说差不多有二十几家争这个彩头。”

众人都把眼望向刚回来的杨颖杨梅,进城一段时日,感觉出落得更加细腻,知道消息来自她俩,肯定是从丁大人家带回,那是绝对无误的。

两个小姑娘看见大家望眼过来,羞红了脸,一溜烟跑进了里屋。金堂接着道:“往年的折子戏出不了彩,演全本又没有那个手艺,请大家来就是议一议,唱什么才能拿头牌。”底下七嘴八舌三三两两的议论,一个个搬了指头掐算,《五台会兄》、《铡美案》、《千里送京娘》、《拾玉镯》、《挑滑车》、《大破天门阵》,唱不完的杨家戏,诉不尽的岳家苦。与杨家将有关的只不唱《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杨排凤》,儿媳妇咋能夺了夫家的威风,其余的车轱辘了一遍又一遍。菜冷了热,吃尽的添上,醉了的进屋歇息醒了又出来议事,从中午吃到半夜,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东方泛白,大家都有些撑不住了,上坡村的杨金贤道:“我们都是些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跟我们商量不出个结果。你三兄弟常年在外面跑,见过大阵仗,吃吃喝喝的事由我负责,唱什么戏你三兄弟说了算,其他人当配菜。我们的误工费嘛还是老规矩。”

众人见说,齐哈哈都没意见,有人抱怨“早不说,害我醉三回。”有人盘算得几个钱,又可以给老妈婆娘扯几尺洋布,给老爹打瓶老酒,再给娃儿带几个洋糖,毕竟小娃娃稀罕甜的东西。

金堂闻言,又一深躬,接着道:“多谢多谢。耽搁了你们的事嘛我自个儿会给你们补上,规矩嘛外甥打灯笼,外甥打灯笼。今天你们先各自回去安排下各自事儿,明天赶早来杨家祠堂集中。玉堂世堂当管家,要什么东西你们就找他两个。金贤你辛苦一趟,再找两个采办,赶四匹马去,今天就进城采买,第一个紧要事情就是把伙食办好。”临了又交待:“明儿必须赶早来。”

众人散去,三兄弟才感觉压力是如此的大,就像山林中的孤狼,张牙舞爪,但不知道猎物在哪里。玉堂道:“哥,斌儿从军回不了,茂儿学小炉匠,走南闯北没个踪影,也别管他。往年那些个人人抢戏,今年一个个焉了,只有你出这个头了。”

世堂附和道:“哥就你书读得多,见识广,你说了算,我们听你的。”

金堂道:“十五天的戏,每天不许重样,文戏武戏,也不知抽签抽到南校场还是北校场?戏份重的大戏,得留在最后一天参与夺锦。三个老妈妈一个留家招呼三家的鸡猪牛马,其他两个进城帮厨。别的每人出一两个戏,哪个先报?”

秀梅率先开言:“我们三姊妹报《游园惊梦》、《拷红》两个戏”。说着闭了双眼,轻哼“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这些个唱词,戏台下听了几十遍,也读过戏文,冷场中这么轻轻的一哼,却似雄鸡报晓,盛夏蝉鸣。

“吾儿奉先何在?”世堂唱道。

五兄弟齐刷刷应声道:“在!”

“令你等众兄弟每人参赛一天,速作准备,尽快报上戏目。”

“得令!”五兄弟齐喝。

玉堂道:“大哥,三弟的五虎领了一天,康儿、义山、义忠、仨姊妹各兜一天,其余的我和三弟来,这最后一天打擂还得大哥你亲自上。”

“不可,不可。”金堂道:“单凭我们三兄弟兜不了圆。这些小辈没有哪一个到台面上个角,不过都是些配菜。说让他们每人领一天的戏份,是留作后手。凡事得求人。我意思按往年旧例,还是得请好这一口的进城比拼才不至于丢了份儿。”说着扫了眼小辈儿,接着说:“当然,想冒盖的话我绝不按住。打今天开始,该拜师学艺的拜师学艺,服装器杖能借的借,借不到的买,钱来我这里支领。”

玉堂世堂忙道,钱不能让大哥独个儿出,咱们还是三一三十一来平摊。金堂不再言语,商定了三兄弟分头请哪些人,安排哪天唱什么曲。老曲目有唱本外,新曲调依旧便请祖培先生来编写词曲。

正欲歇息,杨康突然趋前,沉声道:“爹,二位叔,往年我们夺不了锦,绝对是我们没有把实力显摆出来。”

“怎么去丢人现眼?”金堂问。

“爹,叔,听我说。”杨康昂首说。金堂想制止,玉堂摆手道:“哥,让他说。”

杨康接着道:“往年沉底,年年陪衬,皆因我们没有露出最要紧的一手。论唱功,我们唱不过人家。台上打斗,不痛不痒的比划那几下,我们没有人家花哨好看,当然比不过人家了。我想我们真刀实枪的在台上干几场,状元肯定跑不了我们的。”

金堂喝道:“你个畜生闭了你狗嘴。陪衬怎么啦?一年到头大家就为个乐吙乐吙,真刀真枪上台搏命,你他妈找死!”

不怕骂,镇东站出来,“也该假戏真做让城里人开开眼,”镇东道:“我们商量好了,第一场戏就来《水淹七军》,阿康演关公,我演庞德。这最后一场《过五关斩六将》,几个兄弟串场演兵丁随员,六将都由我换了戏装,我和阿康两个打个满场,现在就差唱本了。”

玉堂道:“成。我支持。但不得用关刀。”

杨康强辩道:“不用关刀少了气势。”

世堂也道:“我早几年就想过要真刀真枪的干,怕大哥二哥不同意。现在小辈跳出来了,就由他们瞎折腾一年,夺不了名头回来再拾缀他们也不迟。”

见如此这般,金堂不再言语,只得说那就各自投师学艺去吧,务必于年三十前准备妥当。

三兄弟正在商议如何延请鼓师、琴师,除自家人外还加多少个折子戏。商议未定,底下传来争吵声,只见镇北比手比脚,高声大气的嚷道:“就不要怪物跟了去!”镇西镇南也在嘟囔,怪物跟了去,惹人家看猴戏么。

世堂气得浑身发颤,双眼像两把快刀,一个一个从上到下劈斩过来。

被叫做怪物的是镇中,满脸恚色,站起坐下,坐下又站起,手指头攥得嘎嘣响。十二三岁年纪,长成好大一条大汉。兄弟个个国字脸,方头大耳,到他成了鸽形锥子脸,颧骨以上是国字的脸型,颧骨以下急速收缩,像狗脸。世堂都说是狐狸的种。更奇的是,双手奇长。三国演义上说大耳窟刘玄德刘备双手过膝,今人不见古时月。让镇中直起身量,双手下垂,连掌根都过了膝盖,怪道乎外人直把他当作奇人怪物。与人搏击,无人可以近身。

玉堂劝说,天生异像,必定大福大贵。金堂也道,别跟小崽们一般见识。回头厉声道:“都去,一个都不许落下。现在就去拜师,用多少钱找兰姨支领,用多少我都认。出不了台小心我剥了你们狗皮,现在都给我滚!”

剩下三兄弟,又安慰了一回世堂。备足礼数,分头延请琴师票友。

杨康到后山找到正在放羊的母亲,向母亲细说了扮演关公一事,让母亲回娘家求董大爷收为徒弟。梅香道:“满县人都知道董大爷的关公唱得好。关公就是你董兴盛董大爷,你董大爷就是关公。他年纪大唱不动了。可他连儿子都不传,更不会教你成个角,别痴想了。”杨康不听,背了母亲捡拾的枯枝,拢了羊群,央母亲便回董家庄拜董大爷为师。

备了份大礼。兰香又从箱底取出首饰盒,挑出几个黄灿灿的金耳环,掂了掂,拿了对最重的。她知道,乡下老人可怜,老了,没了体己,儿媳妇的嘴脸成了下饭菜。

董大爷杵根杖佝偻着身子在院坝里晒太阳,全没了当日戏台上关公的威风。兰香一进门便问:“二婶在吗?”董大娘颤歪歪迈着碎步从里屋出来,“难为你每次回来还看我,带东西干嘛。给你留了几个石榴,你带回去给娃儿吃。”说着便端了小簸箕,忙忙的找竹杖拍打石榴去了。

放下礼物,杨康纳头便拜。董大爷不看礼物,只死死盯着金耳环,黄灿灿的金耳环在午后的阳光下更加灿烂。盯了一会,喃喃自语:“那老不死的跟我要了半辈子金耳环玉手镯,”转头抹了下泪,“死了,带进棺材,还不变成土。”声音虽小,听得真切。兰香道:“家里有点那东西,没人戴,也不值甚么。明天我回去带了来送给二婶。”

已经三天了,每天都听絮叨,一个霸王靠听了不下三十遍,看董大爷把个绿大铠当婴儿抚了又抚。到第四日,才从唱念做打,一招一势起步,一个认真教,一个用心学,不上半月,已经有那么个味儿,穿上大靠,铠旗飘飘,勇悍威武,活脱脱关公再现。

临了,董大爷道:“为演活关公,这是我穷尽心血集起来的半个家当,全送你了。为人要学关二爷,忠肝义胆。你的为人错不了,不管我们相处时间长短,毕竟师徒一场,送你一句话,演戏好好演,做人认真做。我演不动也教不了你了,你回吧。”

再三跪别恩师,杨康打道回府。

年初一,早早的便祭了祖,吃了过年的常例,穿上新衣服,四方八面的人们呼朋唤友,挈妇将雏,纷纷扬扬的进城看热闹,于路哪,那可是络绎不绝。

这一年的赛戏依旧在城外南校场,照例借宿在小菜园老董家,几十年的老主顾,房屋敞亮,只收很少的几个小钱。店家仁义,你送人家一头牛,店家单收半截牛尾巴。可杨家揽祸,赔钱赔牛赔东西。有道是:霁日青天,倏变为迅雷震电;疾风怒雨,倏转为朗月晴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同类推荐
  • 机会何愁

    机会何愁

    过去与未来重叠,幻想与现实交织,种种念想在考场上思如泉涌,翟一名到底能否把握住高考这次机会,和自己的女神考上同一所大学呢?
  • 我在二中当催眠师

    我在二中当催眠师

    这车有毒,我要下车。本以为是青春励志温馨校园小说,学校是社会的缩影,人心鬼蜮,平凡校园下隐藏着阴恶的面貌。他热情似火,他冷漠如冰,人畜无害的笑容下,暗藏种种算计,大智若愚,猪吃老虎已成日常。车门已焊死。
  • 和女同学在荒岛求生

    和女同学在荒岛求生

    与小学同学一起乘船游览,不幸遇见暴雨,醒来时却在荒岛上
  • 都市的成就

    都市的成就

    原名《成就》。《成就》是陈锦添2020年开年新作,是一篇短篇小说。故事讲述了大山中有志青年何虎不甘于平凡逃离之后四处碰壁的故事。从侧面描述了社会的某些虚伪一面,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中,有原则的人往往被欺压,人总是不满心里的欲望,最后被阴暗的一面笼盖,成就自己的同时也失去了本真的自己。
  • 霸道美人遇上甜甜小奶狗

    霸道美人遇上甜甜小奶狗

    本人比较懒,没有多余介绍,谢谢合作,欢迎下次光临本书
热门推荐
  • 折尘记

    折尘记

    乞丐一姐日常上班打卡,看着街头那个一身锦衣绸缎宝衣华冠的白衣少年眼睛都直了,我的乖乖,今日份的小肥羊终于是到点投放了,谁知这小肥羊还挺识相,算了,看你是个瞎子的份上姑奶奶就勉为其难的顺道罩罩你这孤苦无依的小肥羊吧!一个出生钟鸣鼎食,一个师从玄门名家;一个敢护,一个敢惯。“沈仙师,沈仙师!折折那丫头又把我儿子打了一顿,现在还躺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您可得好好管教这丫头啊!”“不好意思啊,阿婆。她?我惯的,您请回吧。”
  • 快穿之戏精宿主超会撩

    快穿之戏精宿主超会撩

    [1v1甜宠]男主是同一个人万物不离真香本文绝对甜,喜欢甜文的妹子放心跳坑~
  • 妙妙屋奇遇记

    妙妙屋奇遇记

    这边是在宿舍嗨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集体穿越,遇上了个成精的系统竟然还把她们抓走穿书做任务。那边是一边穿书填坑还要一边开新坑的作者,日常虐待(不是)把她抓走的小破系统,又要去追自己书里的反派大大。在一本书里相遇,就此展开了她们改写的三本书。【风】像风的来去,没有痕迹还是被记住【花】明明世界没有色彩,却忍不住栖息在那【雪】张狂遇上木讷,再皮也就是被踹飞的下场友谊的小船,翻了还能抱住。
  • 鹿古长恨今幽晗

    鹿古长恨今幽晗

    太子长琴,不忘初心。以天下苍生为重。修炼之道,天下无人能敌,以杀来证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过我这个人最护短,谁敢碰我身边的人,可以看看会死的多惨?(本书为极品位面狂少先导集,请各位读者长久支持,极品位面狂少将会在本书完结后开更)
  • 捕食异类的N种方式

    捕食异类的N种方式

    重生的感觉怎么样?谢筠表示一点都不开心!身为天朝资深吃货,醒来后却发现自己重生成丧尸的心情,他人怎能体会?!这都不算什么,因为谢筠接着就发现,她竟然重生在了和平时期,还正处于被人监视的状态下!看来,来自大宇宙的深深恶意真的是很青睐她啊,是不是有偷偷祝福过她?喂!前面的血族小哥!别看了,说的就是你!奥斯顿,你离我那么近,我真的会忍不住扑倒你的!结果谢筠发现,那货居然靠的更近了!本文讲述:丧尸妹纸与血族小哥亲密接触的日子。
  • 大医张褒佳行医之道

    大医张褒佳行医之道

    本文讲述了张褒佳一生的行医之道,为医学界付出了巨大贡献,直至去世。
  • 冥媒正娶,腹黑鬼王废材妃

    冥媒正娶,腹黑鬼王废材妃

    一场“意外”,让备受圣宠的三皇子东方鹤突然夭折,一场冥婚,让易家的嫡出大小姐易珂珂活生生嫁给一个死人陪葬,但是头七当天,两个原本已经死透的人居然一起复活了!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萌妻上位史

    萌妻上位史

    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明天的上辈子,那就是杯具,如果非要换一个词那就是餐具。但是明天在上辈子结束的时候赶上了重生的时尚潮流,居然让自己重新活一次。在这一世的自己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调查当年的真相的时候,她遇到了意外。“**的,你这个庸医,我怎么可能会怀孕。”某萌妻气的掀桌。“没,没有错啊。”某庸医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这时门外的‘意外’推门而入,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听说你要对王晋负责。”某萌妻立马换上了狗腿的模样;“哪能啊,我只对英明神武,气质不凡的你负责。”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明天的这辈子,那就是杯具,如果非要换一个词那就是餐具。欢迎大家跳坑啦!
  • 贵族校园之倾心绝世恋

    贵族校园之倾心绝世恋

    这是一本青春校园文,本书可长可短,最后是一篇复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