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至谷中出口,途中已经将商队的商旗与纹绣记号烂熟于心,只是不明白皮纸上写得“每月3吊银月俸”是多少钱。
义父都说不错,应该不会太少。
如是这般考虑,走着走着,少年忽觉此处的阳光比起谷内略为刺眼,空气也比不上谷内清新,周围一片陌生,路似乎开始有些崎岖。
他一想到之后要接触义父以外的人,便不禁哆嗦一阵。
江湖凶险,人心难测……
这句义父一直唠叨的话令少年不由臆想到,接下来遇到的第一个陌生人,多半是个奸诈之人。
有时,越是担心什么便越来什么。
忽见一人身穿靛白相替的大氅,快步向向谷内走来,他戴着一顶白色阔边圆帽,眼前挂着一副不明玩意,手中还展着张黄麻纸,正低头细看赶路。
刹时间,少年吞了口寒气,后腰有些发麻,看着迎面而来的男子,心中涌出几处分析——
第一,这人难道是义父的朋友?放牛谷中只有我和义父居住,并没有他人。
第二,我该不该跟这人打声招呼?虽然这对于我来说有点难度,但不告诉他入谷的窍门,恐怕他会一直迷路。
第三,这人身型好高,足比我高出一头有余,而且脚步稳健有力,但走路不带一点声响,怕不是个练家子!
第四,这人身上的衣装也太好看了,不知是从哪里买的,也不知我何时可以攒钱买上一件……
第五,这人行色匆匆,眼前挂着怪异玩意,还是提防他比较妥当。
眼看两人距离不到三步,少年还是选择不多管闲事,下意识忽视这人。
一步过后,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当这陌生人步过少年左侧,他忽然对少年来了句,“小兄弟,你可知前方是幽山么?”
少年随之一惊,寒毛直竖,一时间也不知用各种方式解答这陌生人,其实也就是怕这人缠上自己,自己可是有着尽快到都邑谋职的重要任务。
那人见少年不作答,便抬头微笑,展现自己平易近人的一面。
这一相视,可发现对方是罪刹,茂利商队的掌柜,只是少年不认识。
“小兄弟,我看你是从里面走来的,能否带个路,我有要事到幽……”
话间,罪刹正眼审视少年一下,不禁虎躯一震。
出于对某人的恐惧,他条件反射,当即后撤三步,立于单鞭之势,右手推前左手扣尖,一副拳法起手式的模样。
少年见状,唯恐这人对自己有别的想法,连忙摆出架势迎敌,但定睛一看,眼前的人便不见了。
再扭头扫视,那人早已撤到百步外。
此刻空气有些莫名尴尬,微风轻轻吹过,空留一地不明之意。
远远对峙片刻,双方都不愿贸然出手,但还是罪刹率先用怪招打破僵局。
“……
让海天~为我聚能量?
去开天辟~地?
为我理想去~闯?
看~?
碧波高涨?
又看碧空广阔浩气扬?
既是男儿当自强?
……”
一曲激昂的改编《将军令》唱完,少年歪头愣在原地,听到罪刹在用奇怪的语言在深情演唱,奇怪的知识也增加了。
可念头一转,少年不禁细思即恐。
我居然一出谷就遇到这种人!
义父曾说过,都邑广粤之中有些怪异的富庶男子,他们不喜欢女人,尤其钟爱些年少懵懂的男孩,所以男孩一人在外要保护好自己的后面。
这人恐怕就是那类人!
但见少年听歌后无动于衷,罪刹才稍稍松口气,为了验证自己某个想法,自己不得不再次靠近少年。
少年一见这人不怀好意地走来,便再次摆出迎敌架势,打算与之交手,誓死保卫自己的后面。
但,嗖一声。
这人又不见踪影了。
少年随即慌张环视四周,可半天摸不着头脑,人呢?
手足无措之际,他突然听见从后方传来的惊悚怪语。
“睇来,係我点错相,区区一招普通身法,你都发现唔到我嘅位置。啧!之前真係俾你吓撚死。”
少年完全听不懂罪刹的话,但深知此人危险,便立即转身后撤,不料,正好背入罪刹怀中。
这次,罪刹又说回正常话,他一把按住少年双肩,温和地解释道:
“小兄弟别怕,我并没有什么恶意,你慢慢把头转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行吗?”
脸?!他还真是……
少年听后,倒吸一口凉气,不曾想过自己还是栽在罪刹手上,如今背后破绽已露,那自己的清白也不堪设想。
万念俱灰之下,少年也一把抓住罪刹搭在自己肩膀的双手,颤抖地挤出一句:
“我已经四天没浴澡……”
这句别有含义又富有哲理的回答,让罪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他的奇怪知识也增加了。
“诶,不是!”罪刹随之一悟,推开少年,“去你马的,你们这些幽山的贼寇喽啰都开快车的?”
少年被推搡得踉跄几步,得知罪刹骂自己是贼寇,马上回头还嘴:“你这人有毛病吗?我好端端的一个良民,你怎么凭空污人家清白呢?”
“妖!”罪刹对少年嫌弃一声,随即对准他来了一式律道,“律道之五十六——言听计从!”
律道一出,少年头顶上凭空出现无数组丝线,一一捆住他全身各处关节。
顿时,少年宛如一副木偶,动作全凭罪刹所意,仅意识是属于自己。
“你要干什么!”少年脸都青了,他不曾见识过高级律道,眼下只能怒声责问罪刹意图。
罪刹可没有心思回答少年的无能狂怒,只是把住少年的下颚,仔细地查看他左眼角,还捋起他的左衣袖。
“你可不可以温柔一点……”少年苦笑道。
罪刹一听,随即拍打少年头顶,“老子不是那种人!”然后又比划一下自己与少年身高差,终于放下最后一丝戒心,遂说道:
“你这小喽啰长着一副强者的轮廓,但实质上又是个弱鸡!之前你居然敢吓我?还敢公然对我开车?啊?”
说罢,罪刹用力揉捏少年的脸,令他咿呀鬼叫。
“液!Take it!Boy!”
一番教训后,少年的脸被捏得红肿,霎时变成个假胖子,他此刻才切身体会到义父所说的‘江湖凶险’,不禁后悔答应出谷一事,从而自闭起来。
但见少年再次沉默不语,罪刹拎起自己的黄麻纸,威胁他:“小喽啰,若不想再受皮肉之苦,就快快带我入寨!”
“这里哪有什么寨……”少年不敢大声说话,恐防罪刹施刑,“你……好汉如果要入谷买柴,我倒是可以帮你介绍介绍……”
罪刹顿觉些违和,愣眼看着少年。
此时在他眼中,虽说这少年麻衣短布,脸有些欠揍,但不碍几分阳刚之气,莫非真的是自己再次‘点错相’?
“这里不是幽山?”罪刹侧脸贴近少年,试问道。
少年想摇头代答,但律道犹在,又怕触怒罪刹尊威,只好硬憋出句:“好汉饶命哇,我只是路过而已,想到都邑里转转。”
“你这小喽啰,问非所答!弄得好像我才是贼寇那般。”罪刹一脸不屑,径直往谷内走,“这律道两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你就好好待这反省吧!”
少年听后也急了,忙说道:“好汉别走哇!你先解开律道,如果你要入谷中,我愿意带路!”
“想通了?”罪刹话间取消五十六律道,但又觉得哪里不对,继而折返,拾起少年的行囊查看。
打开一看,全是馒头与烙饼,还有些不太值钱的刀铜与一对竹木掌套。
这下子,罪刹才知道少年的确是良民,只得用憨笑来缓解自己的过失。
见少年没有趁着局势谩骂自己,罪刹突然一本正经,掩饰之前的强硬行为:
“最近这一带总有流寇出没,小兄弟,之前多有得罪了,但我还是劝你别在这幽山附近瞎溜达,赶紧回家吧。”
说罢,罪刹把行囊还给少年,还偷偷塞了1锭银在行囊内。
少年连忙将行囊护在怀里,得知罪刹不再对自己下手,不由卸下戒心,但还是觉得他这人莫名其妙,便试探性纠正道:
“我是刚从家中出来的,这里再深处走便是放牛谷……山是有几座矮山在,但不晓得是不是幽山……”
矮山?!
罪刹当即一怔。
他马上摘下墨镜,露出诧异的眼神,望着手上的黄麻纸,这份简易的幽山地图也没错呀!
百思不得其解,他又回忆起茂利女下属的交代,此份地图早就实地考察过,不存在画错的问题,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晨光在罪刹背后照来,能依稀透过黄麻纸映射在少年脸上,从这份地图另外一边,也是可以清晰地看到纸上的图案与字迹。
见罪刹着急万分,少年看着那地图的另一面,灵光一闪,随即恍然大悟。
少年见识过罪刹的非凡实力,内心也想巴结他几分,便小心翼翼地拎起他的地图,随之左右反转180°,再重放回他手中。
“好汉你再看看这。”
罪刹抬头审视少年的表情,见他在尬笑附和,不禁再次细看手中地图,赫然发现——
由小篆书写的‘幽山’两字,左右反转180°后,还是‘幽山’两字!只是图中的方位反了!
得知自己摆乌龙,罪刹咯咯发笑,自嘲当初也是这么不小心,化身‘杀刀’镖侠时,同是弄错地图标示,硬生生将都邑周围所有的贼窝扫荡一遍……
“小兄弟,好眼力!”罪刹套近乎地轻拍少年右肩,“若是没有你的指点,恐怕我会错失一大桩买卖!为表谢意,这个你拿好!”
说罢,罪刹将一小袋东西赠予少年。
少年曾受义父教导,无功不受禄,但现在自己貌似无意中帮了罪刹一把,便心存侥幸地收纳他的谢礼。
“好汉……”
本来还想求问罪刹的大名,但少年的注意力离不开那小袋东西,当回过神来时,罪刹已经走到十步外远。
“小兄弟,你若是到了都邑,不妨到我的茂利商队转转,我那儿正招聘人才呢,告辞了。”
说时,罪刹背向少年,踌躇半步,又多嘴说了句,“其实,你若是留短发,可能会更帅一点……”
他头也没回,只摆手告别,背后大氅展露出无极派的门属纹绣。
那纹绣由四朵祥云聚合,犹如一个简体的‘无’字,也涌入少年的心思。
又是嗖的一声,掌柜的身影消失在初阳前。
少年目睹罪刹的潇洒告别,忽然记起心中的某个纹绣图案,不禁菊花一紧。
他,就是我要找的商队掌柜!
……